自从杜群青明确拒绝出国念书,一直对平安很宽容的杜父对她的脸色就很难看,言行间颇有些这么多年浪费粮食了养了个害人精的味道。
而杜群青的成绩一直在上升,他的班主任说他一本应该没有问题,不但杜父甚至整个学校都很看重他。杜群青所读的是本市的普通高中,每一个有可能过一本线的种子选手都备受学校重视。
班主任已经登门拜访了好几次,要家长全力配合孩子的学习。老师责备杜父:“别人家的父母都是尽可能不让小孩分心,我看他总是要做家务,有时不肯留下补课。你们就这短短几个月都不能为孩子牺牲吗?”
杜父很惭愧,又很害怕杜群青因为平安又出什么妖蛾子,对平安言行很是恶劣。平安的妈妈从来都是幸灾乐祸的,觉得有一个人陪着她一样倒霉、一样被人唾弃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哪怕就是自己的亲女儿呢。
平安在家里都龟缩在自己房间不出来,宁愿不吃饭、也尽量少跟俩个大人打照面。杜父那粗重的责骂声可以钻过墙壁、钻进她耳朵、钻进她心里。
我能怎么样呢?大家都这么讨厌我,除了哥哥——月光下平安趴在房间地面,像一朵从枝头掉下的花,了无生气。
她不停的做恶梦,醒来汗水打得一身透湿,可她坚持着不扑到门边去叫哥哥。她知道哥哥要考大学、现在是关键时刻;她不能让哥哥分心。
她不再撒娇,沉默得有些忧伤。有时杜群青甚至感觉不到她在房间里,总要叫她两声,听到她“哎”的答应才放心。
西江奔流不息,对面的青木山如屏,鸟儿鼓着双翼落在江中心的沙汀上。平安从上河街的废墟里走出来,走到江边,盯着开阔的江面。
哥哥叫她不要接近上河街,她不是不想听话,可是——
哥哥,对不起。平安长发被江风吹开,露出美丽的少女的脸,犹有一道浅浅的泪痕,转眼就被江风吹干。
高三密集型的补课让杜群青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平安已经睡了,杜群青不想多打搅她,只看看她就好。她露在外面的胳膊瘦瘦的,叫人心疼。杜群青轻轻给她扯了扯被子,平安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带着半醒半睡的沙哑叫了一声哥哥。
杜群青就抓住她的手,一边应着一边道:“平安你睡,我只是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我一会就过去看书去。”
平安就依旧闭着眼睛,软软的说:“哥哥加油。”
杜群青感觉得到她的依恋,她小小的指头勾住自己的手指恋恋不舍的,不肯松开。他就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软,说:“平安你好乖,我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你放心睡吧。”
平安大眼睛睁开,闪亮如星,房间里没有开灯也可以把他的面孔看得清楚;她也又轻又柔软的请求道:“哥哥,亲一亲我好么?”
杜群青就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手指拂过她的眼皮:“乖,快睡。”
听到哥哥出去、小心这把门给自己带上的声音,平安的眼泪止不住滚落。好蠢的哥哥,我要你亲一亲我,不是这样子的;不是把我当小孩,是像大人一样的亲我。
杜群青问爸爸平安在家里好不好,得到的回答总是好,好。可是她的不快乐显而易见。无奈他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件件都很重要,他没有时间去深入的、细致的探究她的心。
杜群青一边翻开课本一边想,这个星期天他要好好的陪她一天,让她高兴一点,不要这么苍白又忧郁的样子。
“小表子你这天杀的小表子---”星期天的早上,一声声嘶哑的高喊回荡在院落里。四周的邻居伸出脖子相互看看,交换一个司空见惯的眼神,也就继续择菜的择菜,泼水的泼水。
“杨姨你骂什么?”杜群青的声音响起。现在才早上六点,他昨晚又因为看书而睡得迟,声音就嘶哑得带了十足火气。
杨寡妇悻悻的住了口,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口气,又愤然道:“杜群青你不要老是维护那个小——那个祸害、你看看她做得什么好事!跟我一个穷寡妇过不去算什么!这小女娃子心肠忒毒,杜群青你小心自己有一天被她害了!”
“杨姨你胡说八道是不是嫌我们这里窄、住着不透气?你要搬我不拦你。”杜群青口气淡淡的,却已经有了威胁之意。
杨寡妇甩了门进屋,四周邻居又相互看看,交换眼神,一个个摇摇头。
一个少女沿着石板路走了过来,背后是青黛色的早晨的天,路面不平,她的身影看上去就额外不稳,晃晃悠悠的很是轻浮。她有着很长的头发,已经烫得卷曲,染成栗色。
她很瘦,但一张脸儿却是圆圆的猫儿脸。还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黑得很亮得很,汪着一汪清水般,眼角懒洋洋的盘踞着一只小狐狸。
“啧啧,这么早就不知去哪里逛了。”
“啊啊,几月天哦还穿着裙子。”
“那双眼睛看着不安分,妖得死,难怪蓝哥就吃这一套。”
“可惜了可惜了,蓝哥俩父子都被这俩母女的狐狸精害了哦。”
少女一路慢慢的走着,不在意身后有多少议论。一盆水倒在她脚下,不少溅到她脚上,白色的鞋瞬间就脏了。
“哦哦哦,是平安啊,没看见你呀。”倒水的妇女大惊小怪着。
平安只抬头,一双猫眼看人怪不舒服的,她看人不躲闪,直直的。突然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妇女手中的盆子连同青菜就咕噜噜的滚了一地,散进污水里。
惊天动地的叫骂里平安不动声色的继续走着,妇女却没有追上来扯她头发,只在自己门口不停骂着。平安就看见杜群青的身影站在前面等着她,十七岁的他肩宽腿又长,已经是个相当有男子气概的英俊小伙子了。
这一幕杜群青都看见了,听到那还继续着的叫骂声,杜群青微微皱眉。却也没有责备平安,只伸手拉过她,掠掠她的长头发,把它们全部夹到她耳朵后面,露出她圆圆的面孔来,说:“平安,你又惹祸。”语气却是温和。
平安默默的任他牵了手,把她拉进院子。杜群青手大,干燥又温暖,平安的小手凉凉的。他的眉头不禁又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