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里堆满说不出名堂的杂物,已经枯死的花枝直着一根光杆子戳在花盆里,土都板结成一坨,丢满了烟头卫生纸。有面目模糊的男人站在水沟前刷牙,发出很大的声音,房间里有女人尖声斥责小孩的骂声。老房子下水都有问题,空气就永远是湿漉漉的,还有各种臭气。
只这俩个人,少年和少女不相同。就像巷子底的那几株芙蓉花,边上就是垃圾站,邋遢肮脏的环境;可总有那么一个季节里会繁花满树,明艳照眼。
平安坐在床沿上低着脑袋,长发又纷纷垂下来遮住面孔。杜群青端了热水进来,给她脱了鞋,抓着她的脚洗,一边说:“要剪指甲了。”
平安细白的脚就像一尾秀美的鱼,不安分的只动啊动的,撩着水溅了出来,溅湿了杜群青的衣服,甚至是面孔。他握着她的脚,说:“别淘气。”
“我知道那个老女人为什么泼我水。”平安突然说。杜群青不答,她自顾自的接下去:“她想把她女儿塞给你,她上门来说过的。”
她有些神经质笑起来,尾音却渐渐变得有些像哭腔:“不止她,这里好多人都想把女儿啊侄女啊妹妹啊塞给你,看我就碍眼了。”
留衣巷的拆迁一步步的近了,原始评估已经开始进行。因为杜家情况复杂一时不得进展,但再怎么缩水大家粗粗估出来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整个留衣巷的人不停的咋舌,纷纷说真正好命的不是杜家、毕竟人家祖上就是大户,而是那个元县女人。杜家俩个男的,老的废了,小的又还小,真是便宜了那个元县女人,还有她的女儿。
有的就动了歪脑筋,怂恿着说:你又不是没女儿,你要是把女儿给了杜家小子、杜龙王只怕会感谢你。
于是就真的还有上门来做亲事的,一本正经的,杜父也一本正经的思考着。有一次让杜群青知道了,气得他大骂,就要赶人。
平安话语里的痛苦他可以感觉到,何况前几天还出了小黑的事情。杜群青只把她的脚从水里抬出来、给她擦干,淡淡道:“眼睛看瞎了都没有用。”
一双玲珑的赤脚搭在杜群青膝盖上,因为刚洗过热水皮肤泛着粉红的光泽,脚踝如玉,十个指头粉粉嫩嫩;同样粉嫩的还有她扣着床沿的十个手指头,指端都是半透明的。
这样的手,这样的脚,应该是属于公主的,从来不需要劳作,也不知道痛苦。
杜群青情不自禁嘴唇贴上去,吻了她的脚踝一下。这样的部位,于他们俩人都是第一次,感觉神秘又异样。平安颤抖了一下,他抬眼看她,她那略带轻佻的笑没有了,恢复成那羞怯天真的小女孩,大眼睛里还有一丝哀求。
她轻轻叫了一声“哥哥”。不知道为何声音里有着痛苦。
杜群青道:“平安,放心,我只是你的。”
平安换了睡衣,被他塞进被窝里,背后靠个枕头坐着,膝盖上铺了一块干净毛巾。他端了一碗米粉进来:“吃完再睡。”艳红的卤排骨,青绿的葱花,还有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看她小口小口的吃着,杜群青把她那长发搂好,在边上看着她。等她吃完就递上热毛巾,一边看她小猫洗脸一样的擦着一边叮嘱:“乖乖的,除了睡觉哪里也不准去。今天星期天我给你做饭,我现在去买菜,中午做你喜欢的豆角烧肉,还给你买果冻和牛奶回来。”
平安窸窸窣窣的躺下,哥哥今天会有一整天的时间陪自己!她感到说不出的安心和放松,一下就觉得很累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问杜群青:“哥哥,小黑要几天才能到天堂?”
杜群青弯下腰吻吻她的额头,知道她这么早出去就一定是去看小黑了,放软了声音安慰她:“你送它上路的,估计现在已经到了。安心睡吧。”
杜群青下楼,看见换煤重新生火的杨寡妇,嘴里和目光里都还满是愤恨不甘。杜群青走出院子,整整一条留衣巷已经鲜活,各种食物的香气和夜里的浊气交混在早晨新鲜空气里,如此的烟火人生。
留衣巷里猫狗极多,春天里就只听见猫儿在房顶上一声迭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嚎得人肝胆俱碎。今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就溜达进了他们院子,平安特别喜欢,总端了吃的喂它,这黑猫就在楼梯间住了下来。大家也都不在意,不差一只猫的空间。
走道尽头堆着杨寡妇的煤,猫有时把尿撒在上面,点起来臊臭难闻。杨寡妇是做吃食的,好几次被学生嘀咕着嫌弃冷落了生意,气得是七窍生烟。
她每次回来看见了那猫就抓着火钳追着打。这猫儿也精怪,总是在她煤堆上蹦跶着,往往弄碎几块掉下来,偏偏别人家的东西一样堆外面它都不弄乱。大家看热闹一样,把杨寡妇追黑猫当做了院子一景,还总是在边上起哄笑着。
这天抓住了机会。天晴,出了一天的太阳,那猫正在金色的阳光下舔爪子舔得聚精会神,收摊回来的杨寡妇看着锅里的热油,就不动声色的舀起一大勺,狠狠的泼了上去。
平安连着听两天窗户外的猫叫都觉得声音不对,她终于忍不住了跑到杜群青房间说:“哥哥,这猫叫得不太对劲。”杜群青笑着:“傻瓜,你听猫叫都听得出三六九来。”平安直摇头:“不对,这声音不对。”
到了深夜里平安在床上辗转着。她虽然自己睡得早,可都会在床铺上默默的守着外面屋子的灯光,直到哥哥做完作业、听到收拾东西的东西才赶快闭上眼睛。杜群青睡觉之前都会到她房间里来看一看她是不是睡得安稳,他还要洗漱,他动作很轻,尽量不惊动她。
平安屏住呼吸装睡,感觉哥哥的气息靠近。他会给自己拉一拉被子、或者摸一摸自己的头发,动作都很轻很轻,但感觉到满满都是对自己的爱护。
平安一边看着门缝里漏出的灯光一边听着夜空里一声有、一声无的猫叫。听到那猫叫声变得微弱了,气息奄奄的,她实在躺不住了,翻身坐了起来。
杜群青很是惊讶,平安说要出去找猫。这三更半夜的,她真是越来越乖戾了——不过来不及细想,平安不顾他的劝阻已经拖了双拖鞋就下了楼。
细细的听,跟着声音找。平安这次出人意料的固执,杜群青的话也不听了,只说猫肯定出事了。
最后终于发现那猫叫声在两道夹墙里,只容一只手进去的间隔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