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话说那夜端年庆之约，当江见雨赶到时，萧怀雅已经坐在酒楼上醉得不省人事。问了小二，只说是有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贵气公子自打见到他就不停地灌他酒，足足灌下了两坛半女儿红。江见雨只好让小二去七王爷府上叫人。就在等待家丁仆从来接人的半个时辰里，萧怀雅吐得头昏眼花，把黄绿的胆汁都吐在了他身上。
他知道那些灌酒的人是什么来头——这么做，半是示威，半是泄愤。
三皇子平日来装作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其实没有一刻不在觊觎着皇位。毫无疑问，太子董思微是他最大的威胁，无奈董思微才思敏捷，又于年幼之时就展现出雄图大志，深受祚承帝和王公们的喜爱，除了他父皇没人奈何得了他。江见雨和萧怀雅作为董思微的党羽，自然也划在“敌人”之列。现在白捡来一个泄愤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于是所谓的“愚兄热心肠”也只好作罢。
这一个月来江见雨除了陪伴太子没干别的事，看起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老实到连董思微都忍不住问他寿礼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江见雨只道殿下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转眼就到了七王府寿宴那天。
七王府不像其他王府那样命名，而是叫做锦湖苑。不过国戚们私底下还是叫七王府，所谓的锦湖苑大约只是七王爷董静和拿来附庸风雅取得名字——七王爷是个武将，年轻时在各处平定叛乱，立下无数军功，老来仍旧手握一部分兵权，倒不愿意再被人看做只会打打杀杀的角色，于是给自家王府起了个文雅名。
三月二十九，每年的这一天是锦湖苑的盛典。
这天萧怀雅天不亮就被仆从们叫了起来，说是进献寿礼的人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队。萧怀雅揉了揉脑袋，同七王爷的长子董琰一道张罗了起来。
送礼的人各种各样，从端年庆的掌柜到剪红楼的老鸨，京城里被七王府关照过生意的就算是肉铺和铁匠铺都派人来了。寿礼也是五花八门，小到金剪刀，大到玛瑙屏风，花样层出不穷。乍看夺人眼目，看着看着也不过那几种，萧怀雅清点的时候不禁打起了哈欠。
就在他哈欠连天欲见周公的时候，他清点到了一个很大的箱子。
箱子被红纸包了起来，上面押了多大大的红花，好不喜庆。他猜想箱子里究竟放了什么，忽然看见那箱子盖悄悄地向上顶了一下。待他凑近细看，复又盖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他只道是大清早被叫起来眼花了，箱子盖又迅速地动了一下。
萧怀雅紧张起来，怕是刺客躲在里头。他一介书生不懂武功，若是碰上刺客必死无疑。于是额前渗出了汗珠，一边高声叫门外的董琰进屋，一面警觉地后退。
在他快要退到门口时，箱子砰地一声乍然打开，从里面跃出一个翠绿色衣裙的高挑少女。
他一眼就觉得那少女眼熟，等那少女站定，他看着她惊呼：“你怎么在京城？”
门口招呼客人的董琰扭头看了看，也奇怪道：“陆闲歌？你不是跟着陆将军在关外打沙月人么？”
少女轻哼：“关外哪有京城繁华、沙月人哪有你们有意思？我想了好些日子才想出这样的法子，你们竟然一点也不惊喜，没劲透了。我看我还是回关外算了。”
“只有惊，没有喜。你爱回就回，没人拦着你。”
“董琰，你这小子几年不见狂成这样！”
萧怀雅忙道：“哪里哪里，这法子很妙，只不过有些瘆人，是惊大于喜啊。”
陆闲歌笑了：“这就对了，不枉我寻思这么些天。哎，我是不是来早了？五皇子和江见雨他们呢？”
萧怀雅赶忙捂住她的嘴：“你这与世隔绝的疯子，他现在是太子殿下——见着他要谨言慎行啊。”
“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像这样？”尖着嗓子学了两句宫女的话，陆闲歌大大咧咧地推开他的手，戏谑道：“是太子又如何，我就是照以往那样欺负他，他还敢赐我个大不敬之罪不成？不过几年不见居然成太子了，真不简单。”
“是不简单，”萧怀雅苦笑，“更不简单的是见雨。”
把前因后果同她讲了，没想到那没心没肺的翠衣少女笑得蹲在了地上。
“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小时候就没少跟五皇子顶嘴吧，哪回顶嘴不是让那小子一顿好打？现在俩人都老大不小了，他还顶嘴，指不定什么时候把自己顶到坟包里头去。”
萧怀雅和董琰都被她逗得笑起来。
陆闲歌打小说话直来直去，比男孩子还要爽朗，公卿们知道她的性子也从不和她计较。自她离京后，这一圈从小相识的孩子们都寂寞了许多。今天她突然回来，想必这原本就高朋满座的锦湖苑盛宴会更加热闹吧。
陆闲歌言归正传：“那他的寿礼在哪儿？”
萧怀雅两手一摊。
陆闲歌把手放在脖子前作势一划：“他死定了。”
萧怀雅点点头，把她钻出来的箱子重新盖好，在那上面坐下。
“我倒是真的很担心他那寿礼啊……”
“我看未必。有句话叫艺高人胆大，江见雨胆不只是大，压根就是肥。瞧好吧，他要是没两把刷子，早让五皇子给剁了。”
“你说得对。”董琰端进来三盏茶，“我也想看看，江公子到底帮太子殿下准备了什么样的花招。”
“你倒是很罕见地赞同了我呀，”陆闲歌接过茶盏的时候另一只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凑近道，“怎么不接着狂了？”
董琰轻轻避过她伸来的手指，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反手点了她的穴道，陆闲歌就保持着暧昧的姿态僵在那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野人，你以为你在军营里学的那点本事对付得了我？”
陆闲歌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由暧昧转为狰狞。
“安心站着，就当练功吧。等我招待完最后几个客人再给你解开。”
萧怀雅摇头叹气，心道这两个人和十年前也没什么不同。
董琰说的客人只不过是京城里请求关照的商户，白天来送了礼也就没什么事了。真正的客人要到晚上才会出现，那些都是权贵公卿，要一同参加寿宴的。
三人坐在王府门房里谈笑大半天，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
宾客们的马车已经陆陆续续在王府门前停下。京城的夜色原本就很是撩人，再加上王府寿宴这桩事，锦湖苑四周的盛景几乎要赛过那天上元灯会。
王府给许多人发了请帖——七位皇子公主、五位王爷、相国陈济以及其他一些公卿。当然这些人不可能全来，否则也坐不下。发请帖仅仅表示“王府随时欢迎阁下到访”、“若是有事改天再来祝寿也不迟”。
最先到的是太子董思微和九公主董慧如。
太子将妹妹从马车上扶下来，两人刚跨进门槛，一道翠绿色的影子似箭一般飞了出来，直直扑向董慧如，将她整个揽在怀里。
“猜猜我是谁。”
董慧如的脸埋在她胸前，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知道此人比她高出许多，臂膀比一般的深闺女子有力些，显然不是七王爷的长女董珏。
“猜不出来就罚你回宫。”
“闲歌姐姐？”
陆闲歌这才放开被憋到脸色通红的公主，得意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一旁的董思微轻咳两声。
“啊，五……太子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小女子接驾来迟，殿下勿怪。对了不如我给殿下倒杯茶吧，您要什么茶？”
董思微皱眉：“你这边关野人，几年不进京连规矩都忘了？”
“哟，哪敢哪敢。倒是殿下几年不见我，是不是想的紧呀。”
“本宫想个野人做什么。”
萧怀雅本想追着她来门口接人的，却赶不上她这绝伦的轻功，到这会才追上，累得直喘。
“殿下，寿、寿礼——”
“寿礼怎么了？”
萧怀雅见他两手空空，问道：“您没带着？”
董思微被他看得有些哭笑不得。
“带着？我都不知道寿礼是什么。”
“见雨呢，没跟着一起来？”
“他从早上就不知道去哪了，想必是交不出寿礼不敢来了吧。不过他要是敢逃，本宫——”
“你想干什么！”董慧如稚嫩的声音打断他，“你少摆架子，有多少次你是赢他赢得心服口服的？还不是靠威逼。以你这性子，要不是太子，我看谁还向着你。”
“随你怎么想。”太子倒是一反常态地不和她生气，“总之这回我可没逼他，是他自己答应的。拿不出满座惊艳的寿礼我就去不了江南，去不了江南会怎样，他也是知道的。”
“还说你没逼他！满座惊艳，什么东西能满座惊艳？京城里什么没有，那些皇亲国戚们见过的比你听过的都多。反正不管你去不去得了江南，有我在就不准你动他。”
“慧如，你老这么向着他我可不乐意了。”
“向着谁也不向着你！”
萧怀雅看着这两兄妹拌嘴，心里也在思量着。江见雨到现在还不露面，要是真交不了差，自己也该想个办法把事情糊弄过去。三人打小就是一个死命折腾，一个可劲拆台，还有一个不停在二人之间苦劝，他就是那个苦劝的。
城头上皓月当空，明明如镜。
董珏、董琰姐弟张罗着家仆们布置酒席，到场宾客们都已在后园的老桃树下攀谈起来。
锦湖苑里欢声笑语，高朋满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