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梨园的马球场坐落在禁苑内,离兴庆宫不远。整个球场东南西三面都用矮墙圈住,只在北面造了一排高台供观众入席,其中视野最佳的地方还建有重檐,做成亭台形状,十分别致。当然,这样的坐席,是只有皇亲贵胄和两姓子弟才有资格享用的。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到场的莫不是名门望族,非富即贵,连普通的席位都千金难求,更何况视野最佳的亭台。不过作为武曌的嫡亲儿女,这些以权压人就能办成的小事,还不在李祚和昭阳的考虑范围内。
昭阳姗姗而来时,比赛已经临近开始。她不疾不徐地坐下,先抿了一口案上的乾和葡萄酒,才把目光投向指着一些在球场上四处奔走的人,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李祚也饮了一口酒,随意瞄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这是在给场地反复浇油,免得待会尘土飞扬,阻了咱们视线。”
油膏是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的东西,一千步长的球场反复浇油,可想用度之奢靡。
昭阳眉头蹙了蹙,没有言语。
忽听到四下里多了一些切切察察的私语,她一转头,发觉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这里——自然不是为了每每在花街柳巷和赌坊猎场都能碰见的陈留王。虽然不常露面,但昭阳公主这个名头,可一直没离开过众人茶余饭后的碎嘴闲谈,只是武曌把她的兴庆宫护得四面不透风罢了。
李祚烦躁地挥挥手,吩咐奴婢:“还不快把帘子放下来?”
除却正对球场的方向,三面的竹帘都缓缓降了下来。在落帘的刹那,昭阳望见邻近的亭子里有个修长的人影一晃而过。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舒服,她问李祚:“那厢坐的是何人?”
此时两方队员正纷纷入场,李祚直盯着球场,随口答道:“从进场起就拉着帘子,大约是哪家的女眷吧。”
刚才的身影分明是一个男人。
此时球场上已经由教坊乐工奏起了龟兹乐,身着深红色锦衣的吐蕃队和身着墨绿色翻领窄袖胡服的大唐队分列两边。为了防止比赛中纠缠碰撞,他们胯下的骏马脖子上的马鬃编成了三花形,马尾也紧紧编扎起来。
双方队员举起手中的球杖,向高台上的观众行礼致敬。
整个球杖为长圆柱状,杖头自然弯曲成月牙形状,所以也称之为月杖。马球也是用木头雕琢而成,只有拳头大小,非常坚硬,为了方便马上骑手寻找,被绘上了彩漆,飞越时如同一道流星。
一声鼓响,比赛开始了!
吐蕃队率先发起进攻,打到了第一杆。一声清脆的巨响,球杖的月牙头在地面上激起一片黄土,球飞出去老远……马蹄爆响如惊雷,双方人马追着球紧撵。
一个吐蕃队员先抢到了这个球,挥起一杖,用力把球击向大唐的球门;另一个吐蕃队员紧追而上,在球落地前就先把球挑高,点给了他身后五步外的队友。那个最后接到球的队员,在大唐三个球员的围堵下,果断选择了远射——
“哐——”本场第一声铜锣敲响,场边一片叹息。
负责计分的人把一面小红旗插上了吐蕃队的计分架。
李祚也是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重重哀叹,取过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还反过来劝慰昭阳道:“不要紧,哪一队先打够二十筹才算取胜,这才第一筹!再说崔九郎还没上场呢。”
“崔九郎?”
“嗯,就是……哎,先不说了,第二局开始了!”
在随后的一个时辰里,吐蕃队一直保持领先优势。
在比分扩大到十七比十四的时候,大唐这边选择了暂停比赛,替换球员。虽然马匹已经轮换过几回,但每匹马都是口吐白沫,被汗水浸得闪闪发亮。
球员们也选择了退场更换球衣。
到了重新开始比赛的时候,大唐的球员几乎全部换了一轮。为首的是一个骑白鬃马的少年郎君,额上系一抹群青的锦带,英姿飒飒,俊逸文秀的脸上笑容明朗。他甫一入场,就掀起了场边阵阵尖叫。
昭阳霍然起身,震惊地望着那个少年。
李祚神情激动,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冲着球场高声喊:“崔竞!崔九郎!”
崔竞!
是崔竞,不是周昀真?
*
一声鼓响,崔竞一马当先,风驰电掣,小小的马球仿佛黏在他的球杖上一样。
吐蕃队一个球员上前拦截,却被他轻巧地一带一挑。马球越过吐蕃队员头顶的同时,崔竞胯下的“飞云骓”也像通灵似的,闪电般绕过了那吐蕃队员,追着球向吐蕃的球门冲去。
挥杖!射门!铜锣敲响!
大唐的计分架上又多了一面红旗!
重新开局后,崔竞又一次抢到了马球。这一次,学乖了的吐蕃队员几乎全部涌到了他的马边,试图截过他的球。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崔竞仍一往无前地向吐蕃球门进击,迅速与吐蕃队员拉开了距离。
他一记妙传,把球打给了十步开外的奉安侯。
奉安侯带球冲破对方防线,一杖进球!
坐席上的贵族少年,无论男女,都争相脱下外衫在空中挥舞。教坊的乐手早已曲不成调,胡乱敲打着各种乐器。场上乱哄哄成一团!
在近乎胡闹的疯狂氛围里,崔竞一直保持着冷静自持,连进三球,把比分拉到了十七比十九,没有给吐蕃队任何空隙。
最后一局才开场,奉安侯李诚就和吐蕃队一个球员撞在了一起,连人带马四个瘫倒在地。所幸只是轻伤,很快被人抬了下去。
在损失了最默契队友的情况下,崔竞和裕王李革依旧配合得天衣无缝,合力突破了吐蕃队九人组成的整条后防线,准确无误地挥杖射门。
球进了!
全场沸腾!
所有的铜锣都敲响了!
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和尖叫声中,崔竞只是带着温柔清雅的笑容,如果不是鼻尖上冒出的细汗和湿透的锦袍,完全看不出他就是方才那个神勇无双的骑手。
昭阳与李祚一起站到了看台边缘,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和李祚显而易见的激动狂喜不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镇定得过分,唯一出卖了她心情的、微微颤抖的手指,也被她拢握成拳,收到了背后。
Ps:本章关于马球的知识引用了《唐朝穿越指南》一书。
第一次正经写文,不知道这样的段落引用会不会构成抄袭,特在此解释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