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庐陵王李竑的归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血洗也席卷朝堂内外。首当其冲的就是武党的中流砥柱,兵部尚书徐天、中州长史殷伟义和大理寺正薛盛。
武守致在家中急得团团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上疏却是连武曌的面都没见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多年培养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一时间,朝廷中的官员,凡是和梁王府沾亲带故的、收受过贿赂的,都忐忑不安,人人自危。
武曌这次是下定决心要肃清朝中结党营私的风气,不只武党羽翼折戟过半,元气大伤,就连李党诸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最后补位升上去的,全是没有参与两姓之争的中立官员。
武曌又一次召见了正谏大夫朱泽敬,但却谈到了在此次斗争中毫无异动的崔家。
“崔家虽是隐太子血脉,但多年来守着卫国公的勋爵安分守己,臣以为陛下若要治崔家的连带之罪,未免师出无名,且要伤了一干老臣的心呐!”朱泽敬诚恳地劝谏道。废话,狄老亲自吩咐要保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谁敢趁机推崔家下水?
武曌看来对崔家确有忌惮之心,即便听到朱泽敬这么一番话,仍是不肯善罢甘休:“崔允与薛盛是连襟之亲,难保有与薛家暗通曲款之嫌。太子册封在即,此等隐患不除,朕寝食难安!”
朱泽敬道:“这段时日以来,崔家大门紧闭,别说薛家,就是梁王亲自邀请赴宴,也一概婉拒,可想确是只图置身事外、家宅安宁。”
“照你这么说,崔家确实没有谋逆之心?”武曌将信将疑。
朱泽敬叩首道:“千真万确。”
其实他心里也不无疑虑:武曌佯装病重时,几乎所有朝臣都忙着站队,平日里再怎么清高的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驳梁王的面子,还不是一个个乖乖去梁王府赴宴。可偏偏崔家人就像是提前知晓一样,一言一行完全挑不出错处来!
不过也好在他们挑不出毛病,他才敢挺直腰杆在武曌面前为他们说话。
万一崔家有人行错一步……其后果恐怕还真不是降个职贬到地方那么简单!
*
武曌身体无恙,有人欢喜有人愁。
冯小宝则是喜忧参半。荣华富贵是保住了,可他也算是被武党记恨上了。武守致恐怕连把他剥皮抽筋活吞了的心都有。要不是天天躲在寺庙里,还不知道这条小命要折在谁手上。但最愁的还不是这个——
在他四处抱大腿的时候,有个叫贺兰斐的人誊写了一部早已绝迹的《大云经》献上去,口口声声要为武曌祈福,惹得武曌龙心大悦,不但赏赐了他良田万亩、宅邸无数,还升了他的官职,封他做云麾将军,行使左千牛中郎将职务。
要知道,那劳什子的控鹤府府监不过是个虚衔,可左千牛中郎将却是个肥得流油的实职啊。一日之间,武曌跟前第一红人就换了别人来做,叫他怎么能甘心?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就不收梁王的那些好东西了!
*
比冯小宝肠子更青几分的还有一个人——薛咏。
他父亲大理寺正薛盛前几日就被投下了狱,叔父吏部给事中薛芳也紧接着被革了职等候发落。他和族兄弟们能求的人都求过了,可人家连个正脸都不露,随便招呼门房把他们当乞丐打发走。
一回到家里,就是光听母亲和姐妹们的嚎哭抱怨,甚至还有人把罪怪到他身上——你要是好端端的娶了昭阳公主,我们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吗?他心里焉有不悔不恨的,可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薛咏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份上,是绝不会去求崔竞的。
他和崔竞是同年生,只比崔竞小了几个月,可打一生下来就是天上地下。崔竞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的世子和卫国公;他呢,大理寺正家的三子,也不受爷娘待见,被抱去叔父家抚养长大。
待到长大后,他也算凭着些手段结交到了陈留王李祚这样的贵人,腆着脸跟着参加了些诗文会,博得一个才子之名;可崔竞却是少年神童,精通琴棋书画,文武双全,生得还俊美非凡,就连李祚也赶着攀交他。
原本他以为生平唯一能强得过崔竞的,会是姻缘!
等天底下最尊贵的昭阳公主成了他的妻子,小小一个崔竞又算得了什么?崔竞顶多娶一个国公家的千金,或者哪家的县主郡主,撑死也就是个庶出的公主。这些女人哪能跟陛下的心头肉昭阳公主相比?
结果这一切都毁在了谢颐颐那个蠢女人身上!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爬到崔竞的头上,让崔竞来做那个小心翼翼讨好他的人了!
可现在呢?虽然滔天的悔恨险些把他吞没,但他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走到卫国公府,向阍室递名帖求崔竞见他一面。
在国公府里,崔竞说话的分量比卫国公崔允更重。薛咏暗自心想,崔竞一向敦厚温和,最是好骗,只要多掉几滴眼泪,他决计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可没过多久,阍人出来回话,却是说:“世子不在府内,请郎君改日再来罢。”
薛咏脸色难看,本以为是崔竞故意推脱,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以他的性子不至于此,大约是真的出门去了。
他忽然灵机一动:在外边装作巧遇说上一会子可怜话,可比正儿八经地求人心里舒坦得多了!
于是缠了阍人良久,还悄悄塞上了一只银锞子,求问崔竞的去处。
那阍人把银锞子递回来,无奈道:“郎君若真想见我家世子,就去西明寺寻寻看罢,或许还能见着一面。”
西明寺?薛咏咒恨地想着,我薛家没落如斯,怎么说也是你家连襟,你不搭把手想主意也就罢了,竟还有空去寺庙闲游?
一面这样满心埋怨,一面又吩咐车夫往西明寺去。
西明寺的香火向来及不上慈恩寺和荐福寺,除了牡丹花时节游人多一些,平日里都是零零落落的,可今日也冷清得太不寻常了些。寺外还守着一些婢女随从,恐怕是有女眷在内,薛咏当下也没在意,只拦住一个僧人,询问崔竞的去向,可那僧人却吞吞吐吐不肯言明,只推说不知。
薛咏无法,只好一处处去寻,寻到后院前,忽听得一阵清泠的女子笑声,颇有几分耳熟。虽明知是失礼,他还是忍不住躲在垂花门外偷偷窥了一眼。
不想这一眼,竟直叫他魂飞魄散,全身上下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