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坐在秋千上,纤纤双足堪堪离地,却笑得眉眼弯弯。
崔竞站在她身后,轻轻帮她推着秋千架,温柔得好似稍一用劲她就会摔下去。
这是上次在西市分开后,两人第一回见到面。可却又是一次别离——太子册封的洛阳随行人员已经敲定,昭阳作为公主赫然在列。此去洛阳,要一直待到冬至前后,崔竞想到两人要有几个月不能碰面,心软了不少,也就不忍心拒绝她那些荒唐的要求了。
“崔延秀,你没吃饱饭呀?”她被他逗乐了,“换你上来,我来推你,保准你飞到天上去!”说罢,双脚踩地止住秋千摇晃,高高兴兴地站起来推搡他,硬是把他拽到了秋千上。
崔竞脸皮薄很不好意思,却不忍心扫她兴致,不自在地坐到了秋千上。
昭阳扶着他的肩膀,笑盈盈地提醒道:“我要推了,你别怕哟,摔下了我会接着你的。”
又说胡话了不是,他一个堂堂郎君,哪能从这么个小秋千上摔下来;即便真摔下来,又怎么是她一个小娘子能接住的?
崔竞拿她没有半点办法,最后竟脱口而出冒出一句:“别接,小心压着你。”
昭阳闻言哈哈一笑,把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嬉笑道:“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呀!既然你胆子这么小,咱们不玩这个了好不好?”
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耳廓和脖颈边,崔竞的脸红了又红:“我不是胆小……”
“我知道你不是。”昭阳乐呵呵地说,“你只是喜欢我嘛,我也是啊!”
崔竞给她弄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明明是尴尬得手足无措,听得她这样坦然地说出“喜欢”,心里竟还有些隐隐的欢喜。
“延秀——”昭阳唇角翘得老高,“你回头看我一眼。”
崔竞哪能拒绝她?依言照做了。
昭阳趁他扭头的一霎那,飞快地在他颊边啄了一口,调皮地眨了眨眼。
崔竞的脸瞬间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连眼皮都变成了红色。
昭阳扳着他的肩,与他的目光隔空相触,认真道:“延秀,好好考虑我上次说的话,我不是开玩笑的。待我从洛阳回来,你且给我一个答案罢。”
那个在西市无法给出的答案。
*
且不说薛咏目睹此情此景是如何一番神不守舍、失魂落魄,回去之后就大病一场,还惹来家中一堆碎碎念的埋怨。
此时整个长安城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册封上。
武曌当年临朝改制时,有意迁都洛阳,虽最后未能成行,却将洛阳定为了“神都”,在洛阳建造明堂、起立武氏七代庙和万国述德天枢,使其与长安平起平坐。此次太子册封,除了祭祀李唐社稷,还要祭祀武周宗庙,因为才有了昭阳这趟洛阳之行。
武曌历经立储之事,身心俱疲,准备在洛阳休养数月。
她嘴上不说,心里毕竟难掩对武守致的失望之情。最后虽然惩治了武党的一批干将,但终归是念着姑侄情谊,没动梁王府分毫。
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裂痕也已是再难弥补了。
御驾前往洛阳一住数月,还带着一串皇亲国戚,可并不是一件小事。前后花了足足一旬,才敲定了随行的奴婢宦官、翊卫禁军,打点了道上的种种事宜。
八月初二,浩浩荡荡的明黄色队伍出了明德门,沿着通往洛阳的官道行进。
昭阳掀开车帘一角,看到守在城门外的崔竞,冲他微微一笑,轻启朱唇,无声地比划了一句话。崔竞忍俊不禁,笑着朝她颔首表示答应。
“怎么了?”同来的友人茫然问道。
崔竞一脸温柔的笑意,却摇头否认道:“没什么。”
她说的是——等我回来!不许趁我不在偷偷和别人好!
*
从长安到洛阳,快马加鞭往返只需一天,但御驾出行辎重多,又讲究吃住精细,少说也得五日。武曌的龙辇在队伍的最前边,其后紧跟着的就是昭阳和准太子李竑一家。陈留王李祚偶染风寒,未能成行。
令人诧异的是,贺兰斐不但奉令随行,而且车舆仅屈从于昭阳之后。好几次昭阳被召到御前闲聊解闷,都撞见他施施然从武曌车里出来,胸中就跟堵了口闷气一样难受。
庐陵王李竑一家也见过几回。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在房州吃了不少苦头,李竑看上去缩头缩脑,一点都没有天家气度;他的妻子韦氏更不用说,一副尖酸刻薄的小家子气,不像未来的太子妃和皇后,倒像个汲汲营营的商人之妇,连带着女儿长乐郡主李裹儿也是这么个德行。
怪不得武曌不愿意把他立为储君。
昭阳不乐意应付那一家子,连敷衍都做不出来。可偏偏李裹儿成天喜欢往她的车里跑,圆溜溜的眼珠子一个劲乱转,一会儿说她的香炉精致,一会儿夸她的凤钗漂亮。昭阳不耐烦地挥挥手,派人全部送到了她车上。
“姑姑真大方!”李裹儿喜滋滋地说。
她自幼跟着父母到房州,有时连一顿饱饭吃不上,哪里识得什么好东西?连一个舀汤的银勺子都恨不得藏在袖子里带回去,乍一见昭阳的容貌风华和穿着打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昭阳实在受不了她隔三差五的顺手牵羊,于是打定主意,她要是再敢来,就干脆扯破脸轰她出去。
谁知,李裹儿竟是破天荒地一整天都没来过。
昭阳刚舒一口气,就听说李裹儿因为偶遇贺兰斐,惊为天人,拽着他痴缠不休,惹怒了圣上,被关了禁闭。
贺兰斐这祸国殃民的妖孽,总算给她办成了一件称心的好事。现在再瞧瞧那张声色犬马的皮相,竟也顺眼了几分。
行路的第三日下午,倏地下起了一场暴雨,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
武曌本打算停下车马,等雨后再走,可李竑却怕夜长梦多,太子册封有变,多次进言要继续前行。武曌细想之后也应允了,吩咐加派护卫在前头开路。
大雨中升起了一股雾气,路途难辨,行车不易,队伍也不再像出长安城时那般齐整,李竑与昭阳的车舆渐渐拉开了距离。原本该是武曌一拨,李竑和昭阳算做另一拨,此时昭阳一落后,却是和贺兰斐的车驾混在了一起。
到了傍晚,雨势不减反增。
一骑探路的斥候突然快马来报:“启禀公主,前方二里外的清河谷泥石滑坡,堵塞了官道,恐怕难以通行。”
昭阳第一反应是:“陛下御驾行至何处?”
“御驾已过清河谷,陛下无恙。”
昭阳想了一想,沉声问道:“淤泥滚石何时能清?”
斥候勉强道:“恐怕至少要两日。”
事已至此,昭阳也没办法,只好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住处。清河谷离本来定好的寄宿之处还有相当长的路程,此刻仓促之下也打点不及,当地里正一听说昭阳公主要落宿,诚惶诚恐地要把豪绅府邸让出来。
“不过是两日光景,不必扰民了。”昭阳拒绝了。
好在离此处不远有个驿站,拾掇一下还能住人。昭阳斜了一眼贺兰斐:“君可有异议?”
贺兰斐散漫地一笑,“并无。”
一想到要和此人在同一屋檐下待上两日,昭阳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