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转身要走,被贺兰斐霍然拉住:“公主要去哪儿?”
“与你无干。”她眉头紧锁,盯着牢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放开。”
贺兰斐沉声道:“我和你一起。”
“不必了。”昭阳冷冷地说,“你的嫌疑未清,我不能信你。”
“可你也没有能信任的人,不是吗?”贺兰斐目光锐利,“且信我一次,此时害你,于我没有好处。”
昭阳微眯凤眸,对上他那双妖异的桃花眼,顿了一顿,凉凉道:“跟我来吧。”
两人快步走出庭院,贴着墙根的阴影悄然前行。只见一路火光熊熊,差役下仆们提着水桶慌忙奔走,高呼、喊叫不绝于耳。
但没过多久,这些呼喊都被尖叫和惊泣所替代了——正如昭阳所料,十几骑人马趁机冲入驿站,挥舞着马刀,见人就砍,不留一个活口。他们骑在马上,又是突袭,占尽天时地利,势若奔雷,驿站的守卫往往还来不及拔出刀剑,就已身首异处。
雪亮的刀刃在月光下莹莹闪烁,映着十几张黑巾蒙面的脸,而很快,刀上和脸上都溅上了殷红的血迹。
血光火光相映,仿佛人间炼狱。
有几个黑衣人下了马,肆无忌惮地闯入庭院和厢房,像在搜寻什么人,而剩下的则继续骑着马,封锁了前后两道门。
昭阳侧身在檐下避了一避,双手紧握成拳,黑黝黝的眸子里好像也燃着一团火,却愤怒得越发镇定,咬唇道:“我们去马厩。”
驿站已经被包围,大部分的军卫都被武曌带走,留在这里的只有几个出身贵族绣花枕头的翊卫,断然不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而要等附近州府发现事情有变,动用郡中军队,层层上报,她早就连灰都不剩了。此时若想活,只能自救!
话间瞄了一眼贺兰斐身上鲜艳的琥珀色长衫,顺手从一杆被撞倒的戟架上扯下一面玄青的幡旗,把他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如果要拖累我的话,你还是趁早滚蛋。”
贺兰斐裹着在血水浸泡得湿哒哒的幡旗,下意识捏住了鼻子,漂亮的眉毛狠狠蹙了蹙,却很懂得审时度势,什么都没敢抱怨,跟在昭阳身后朝马厩跑去。
远远就看见马厩顶上也升起了浓烟,一个黑衣人守在栅栏外。
昭阳半蹲着身子,在暗处打量这人,心里慢慢有了计量。她戳戳贺兰斐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去把这两人引开,我去找马,我们在后门会合。”
贺兰斐斜了她一眼——这不是分明让他去送死吗?
昭阳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好气道:“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尽可以信我,我却没办法信你。”
他其实很清楚昭阳说得没错,如果找马的人是他,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独自逃走。“我最多只能拖延一刻钟。”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是说道。
昭阳颔首:“足够了。”
于是两人定好分头行动。
贺兰斐一咬牙,起身脱掉身上的幡旗,露出秋香色的长衫,大叫着拼命向外跑。那个黑衣人果然提刀追上去,消失在回廊尽头。
昭阳潜进马厩,用事先打湿的衣袖捂住口鼻,强忍着浓烟的熏烤,解开缰绳,牵起一匹黑色的壮马。
马厩中早已乱了套,十数匹马被呛得不断嘶鸣,却无力挣脱束缚,胡乱踩踏着马蹄。昭阳被一记乱蹄踢中,虽然及时闪躲开,肘上却也狠狠蹭了一下,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忍着疼痛翻身上马,喝一声“驾——”向后门飞驰而去。
驿站统共不过三进三出,一匹马大摇大摆的如何能不惊动刺客?很快就有黑衣人大喝着追将上来,他一面跑,一面吹起哨子,引来更多刺客。
昭阳俯在马背上,忽听得一人大喊“是昭阳公主!大伙都去后门堵!别让她跑了!”。
如果刺客都涌去了后门……她猛然一惊,一种复杂的情绪席卷心头。
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尽可以信我。
与贺兰斐对话那一幕还浮现在眼前,可生死与信义在她脑海中的交锋却不过短短一刹那——她不是周昀真,从来没有过舍己为人的磊落胸怀。
贺兰斐,对不住了。
昭阳一拽缰绳,改变驰道,直奔正门。
*
因为刺客们都绕过驿站忙着赶往后门,正门方向反而没什么人。
昭阳一路有惊无险。
她俯低身子,纵马越过草头门,蓦然发现了门外一个琥珀色的身影。
贺兰斐的长衫已经被染成一道一道,长发散乱,颊边沾染了血迹,却仍像个颠倒众生的妖孽。
他冲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天真又妩媚的犬牙:“斐已恭候多时。”
*
昭阳拽了贺兰斐上马,他毫不客气地搂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肩窝里。
她不悦地说:“你老实点。”
飞马夜驰,风声呼啸,仓惶出逃,后面的刺客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这种时候还敢动手动脚,真不知道他是活腻了还是太聪明。
贺兰斐在她轻轻吐息:“公主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觉得我对你愧疚?笑话!”昭阳寒声道,“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难道不是扯平了么?”
贺兰斐不置可否,“那公主可知这些刺客是什么人?”
“围攻官家驿站,屠戮宫中奴婢,企图刺杀皇嗣,胆大包天!”昭阳字字铿锵,杀意凛然,“勿论是什么人,都难逃株连九族。”她停了一停,沉声道,“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参与这件事,否则陛下也保不住你!”
贺兰斐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后面就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昭阳脊背一僵,感受到了右臂火辣辣的痛,她暗骂一句,用力一夹马腹。贺兰斐回头看了一眼,对她说:“他们上了弩箭。”
昭阳的神色越发凝重。
马刀和弩箭,都是大唐精锐骑兵的装备,民间根本没有通行。
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但此时已经没有心思考虑这样的问题。他们正奔驰在清河谷方向的山林间,前路苍茫,后有追兵,左边是笼罩在夜色下的深林,右侧是一道灌木丛生的陡坡。刺客正在不断逼近,照这么下去,被追上或被射死都是早晚的事。
昭阳瞥了瞥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陡坡,问贺兰斐:“敢跳吗?”
贺兰斐一怔。
“他们上了弩箭,再骑在马背上,就是活靶子。”她眼眸一闪,“只有跳下去才是一线生机。”
“虽然不敢……”他勉强一笑,“但我还不想死。”
昭阳道:“你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一。”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黑衣人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劲弩上。
“二。”
那个黑衣人眯缝着眼,眸中杀气四溢,越过贺兰斐瞄准了身着胡服的少女。
“三。”
一支流箭飞速射向从马背跃下,抱着右臂摔倒在草丛间的昭阳。
稍晚一步跳下马的贺兰斐瞳孔一缩,心脏猛地停止了跳动,身体行动在了思想之前,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扑,同样摔到在草丛里,使尽全身力气抱住了昭阳,把她整个人罩在了怀中。
弩箭入体,滚烫的鲜血溅在碧绿的草叶上。
贺兰斐紧紧抱着昭阳,顺着陡坡一起滚了下去。
ps:昨天有事外出,断了一更,今天会补上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