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是被痛醒的,她在滚下陡坡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贺兰斐从马上飞扑下来抱住自己。其实在跳下马的那一刹那,她也是满心恐惧,但正如贺兰斐说的——虽然怕,但还不想死。
右臂和左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感,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一星细微的亮光,身下是潮湿而坚硬的石头。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坐起来,拖着左腿朝唯一的光线爬去。中间触到一个什么东西,她摸索了一下,登时头皮发麻——那是两条人腿。
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
再往上一探,摸到了那人滚烫的身子。此时,她的手像沾上了什么东西,湿乎乎的,凑到鼻尖一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贺兰斐?”她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谁知那人一下子就歪了下去。她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胳膊,结果他被顺势一带,反向倒在了她的怀里。
她第一反应是把他推开,但后来一犹豫,还是任由他把头靠在了自己胸前。
“这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她腹诽道。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昭阳这才发现自己和贺兰斐身处在一个隐蔽的洞穴里,洞口密密地生长着一人高的植株,但是被踏坏了不少,尖利的草叶上血迹斑斑。她卷起贺兰斐的袖子,借着月光,果然看见不少被草划伤的痕迹。
“疯子。”昭阳喃喃。她究竟能带给他什么好处,值得他这般豁出性命?利欲熏心成这样的,她两世加起来也就见到这么一个。
靠在她怀里的贺兰斐已经活生生成了个血人,背后插着一支被折断的弩箭,浑身都是伤,石头撞的、树枝割的,看起来颇为吓人,唯独一张脸,除却沾染了些许血迹外毫发无损。
“天底下竟然有人宁可不要命,也要先护着脸!”昭阳不禁好笑。
好笑归好笑,她心里倒真有些佩服他。
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个人情,她算是欠下了。
虽然有心想帮帮他,可她两辈子都没亲手照料过什么人,面对着这么个重伤濒死的患者,实在无从下手。
“应该……要先把衣服脱了吧?”昭阳斟酌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对,二话不说就扒开了他的衣襟。她本是无心而为,可乍一看见他袒露出的那片白皙结实的胸膛,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有种趁人之危的心虚呢?呸呸呸,她可没占他便宜!
虽然不好意思,但该做的还是得做。当她把手伸向他裤腰带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咳咳……”昭阳差点没被口水呛去。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腰带上拨开。她对上贺兰斐疑惑又警惕的桃花眼,尴尬地别开了头,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把衣服脱下来。”
啊呸,怎么越解释越显得她心怀不轨?
好在贺兰斐也没细想,只是虚弱地开口道:“不用,我自己来。”
“噢,那敢情好。”昭阳避嫌似的扭过头不看。
贺兰斐从她怀里坐起来,撑着手缓缓地挪出去一段距离。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响起,但没过多久,却忽的听见他一声闷哼,“砰”地倒在了地上。
昭阳猛地回头,“喂!”
她爬到他身边,看见他一脸痛苦之色,于是摸了摸他的额头和后颈,烫得跟炉火一样,还沾了她一手冷汗。
“想不到竟是这个时候才用上。”她苦笑着从衣襟中掏出贴身藏好的匕首,跐溜一下划开了他的袖子,沿着裂缝小心翼翼地撕开。
他背后渗出的血已经把他的皮肤和衣服黏在了一起,根本没法脱下来。
昭阳说:“可能有点疼,你且忍着。”
贺兰斐尚有三分清醒,艰难地点点头。
昭阳手指微微打颤,一点点把那团血肉模糊的布料从他皮肤上揭下来。期间贺兰斐的手紧紧抠着地,在石头上抓出了五道血痕,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中箭的地方已经发炎,凶恶狰狞的伤口,与旁边白玉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箭头还留在他身体里,却因为没能及时拔除而更加深入,整个没入了血肉。
饶是她向来果敢,可毕竟养尊处优惯了,没见过这等血腥场面,难免有些踌躇无措:“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有刀吧?”
“嗯。”
贺兰斐的声音虚弱飘忽得像随时可能断气,却出奇地刚硬狠毒:“剜出来。”
“剜……”昭阳毛骨悚然。
“别怕。”他牵起嘴角,“闭上眼睛,一刀扎下去就行。”
昭阳缄默良久,“如果止不住血,你一样会死。”
“我不会死的。”贺兰斐又一遍强调,“我不会死在这里。”
昭阳恍惚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才凝神道:“我只能尽力而已。”
她背过身,脱下了自己雪白的亵.衣,单披着一件外衫,眉宇间没有羞涩,只有凝重和认真。
她用刀子把亵.衣割成一条条,卷在手臂上;又拿出手帕,小心地擦拭着刀刃;最后把几块碎布叠在一起,递给他:“咬着。”
贺兰斐摇摇头:“不要。”
昭阳不耐烦地瞪着他——就属他花样多,又要搞什么鬼?
他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很丑。”
她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是觉得咬着破布、苦苦挣扎的德行太丑。于是嫌弃地乜了他一眼,“丑人多作怪。”
“可是我倒觉着,公主很美呢。”贺兰斐一咧嘴,结果正好扯动了伤口,疼得眉头一紧。
昭阳撇撇嘴,“活该。”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却把他的头枕到了自己腿上。
她试图用对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背上比划了一下方位。
他轻描淡写:“就这么背过来的。”
“就用这副身子?”她找准了箭头的位置,握着匕首,把刀锋斜刺进他的身体里。
贺兰斐额上的冷汗汨汨而下,“没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洞穴的?”刀刃更深入一分,她的鼻尖也慢慢渗出了汗珠。
他的下唇被咬出了一道血痕,却仍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无意间……发现一只兔子……跑进了洞里。”
“最后一个问题。”刀尖触到了一个金属的硬物,她极尽小心地把那东西从他血肉里挑出来,“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血染殷红的薄唇一开一合,蚊语般说了什么,却含糊不清,令她不得不俯身凑过去听,“你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的神情比她更为迷茫困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自己为什么要救她的线索。
“你……唔……”
贺兰斐忽然抬起头,用唇封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的舌头悄然侵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席卷她的每一个角落。他的一缕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颊边,每一个吐息都灼热得惊人,他惑人的桃花眼,幽深的双眸,明亮得像是要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