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正堂外候了有半个时辰,左等右等,宴会却迟迟不开席。
崔竞不安地问:“玉奴儿,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昭阳笑道:“你等着看就行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内舍模样的宫人就小步移出,略带慌张地通知所有人,因安乐公主身体不适,宴会临时取消了。
众人一阵欷歔。
崔竞忧心忡忡地看了昭阳一眼。
她一挑秀眉:“这么看我作甚?安乐那丫头没事。”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他发现昭阳虽然对他百般体贴,但对他人总有种高高在上的轻视。他只是希望她不要做得太过,“玉奴儿,你要在长安留多久?住在何处?”
“我此次来长安,是有急事要办,估摸着再过三两日就会回洛阳去。你若是要找我,就到西明寺来。别走正门,从后厢临街的小门进来。”
昭阳又和崔竞说了会儿话,才去到与贺兰斐约好的芳林园。
贺兰斐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公主交待的事,斐已办妥。”
昭阳道:“此事你做得很好,我已经知道了。”
贺兰斐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在这件事上,我做得到底有多“好”,公主你恐怕还不知情吧?
“白马寺那边也准备周全了,今晚会把冯小宝送出来的。”
昭阳叮嘱道:“务必要万无一失。”
“是。”
*
冯小宝被困禁白马寺的日子也不短了。刚开始,他每天惶惶度日,懊悔自己一时冲动闯下的祸患,生平第一次真心跪在佛祖面前诵经磕头,只求苟活于世。他在请求面圣无果后,便不断给洛阳写信,怀念自己和武曌度过的甜蜜时光,试图唤回武曌的一丝留恋。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武曌好像并没有杀他的意思,白马寺的守卫也渐渐松懈了。他开始壮着胆子走出厢房,在寺院里面四下活动。一旦有守卫阻拦,他便拿出当年的无赖泼皮劲儿。眼见他们不敢真正对自己下手,心里就明白了太子李竑是只软柿子、纸老虎,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有几次甚至公然走出寺庙,骑着马在附近晃悠。
这一日,他收到了不知是谁送到房里的密信,信上写着武曌已决定把他暗中送出去,到外地去避一避风头,今夜马车会在寺庙西南三里外的金刚崖等候。
冯小宝没有疑心这封信的真伪,因为他早就认定武曌舍不得杀他,也知道不少官员联名上书要求严惩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武曌是完全有可能把他送到其他地方避祸。虽然可惜所有荣华富贵都顷刻化为乌有,但毕竟还是性命更为重要。
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过段时日等武曌气消了,再说些好话回来便是。
当下急忙匆匆收拾了些值钱的物什,也不敢卷成包裹,就这么挂在裤腰带里,甚至藏在鞋底下,大摇大摆地出了山门。守卫们早已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自行离去。
冯小宝到了金刚崖,果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树下。他心中一喜,赶忙小跑过去,身上的金银首饰随之一抖一颤,在悄然无声的夜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戴着斗笠,盖住了面庞的车夫坐在车辕上,朝他一鞠躬,“可是冯将军?”冯小宝素日最喜欢别人称他为将军,逢人便说起在战场上如何如何,把自己夸得犹如战神转世。那些阿谀奉承之徒便顺着他的话,一口一声“冯将军”地唤他。
冯小宝急腾腾上了车,才想起来要问:“陛下要让我去哪?”
“将军不必担心,陛下吩咐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车夫声音低沉道。
“好好好。”冯小宝放下帘子,把身上的财宝都卸下来,放在脚边细细清点。一想起那些更值钱的大件玩意儿,就像被人生生剐去了心头肉一样,疼得说不出话来。
马车一路不走官道,只往山林里走。大约过了有一个时辰,冯小宝被颠得晕乎乎的,险些吐出来,忙扶着脑袋弱弱地喊:“停车!停车!”
马车并未如他所愿停下来,反而越走越急,颠簸得左右摇晃。
冯小宝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掀开车帘,才发现那个车夫早已不翼而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辆马车竟然是被两匹马拖着,胡乱在山路上疾驰!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发抖。
他扶着车窗,整个人在车厢里摔来摔去,不少财宝都被甩出了车外。他心痛得要命,伸手去捞,可是哪里还捡得回来?
昭阳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山头,夜风灌满长袍,玄色的斗篷在猎猎作响。
“前方就是断崖?”
“正是。”贺兰斐伫立她身后,额角的一缕碎发被风吹起,遮掩了半边眉眼。他晦涩的目光并没有在那辆失控的马车上停留,而是落在了昭阳的背影上。
随着凄惨的尖叫和几声轰隆的巨响,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悬崖边上。
昭阳清泠的声音随风飘散入耳:“结束了。”
“那封信,我去亲自收回来,会按照原计划布置成车夫谋财害命的样子。公主先回去罢。”贺兰斐恭恭敬敬道。
昭阳的眉宇间蓦地闪过一丝落寞,叹息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是。”贺兰斐垂下眼睑。
*
两日后。
昭阳走过枝叶残败的桐花树下,扶着树干,想起曾经与崔竞在此处的一幕幕,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满满的喜悦毫不掩饰——“公主!”
她转过身,看见了那亲切熟悉的笑脸,一身宫装的半袖正站在门外,含泪望着她。那一瞬间,她眼前一晃,几乎要以为自己重新见到了年轻时的幸幸——那个跟随她长大,忠心又耿直的清秀少女。
或许,半袖之于昭阳,也正如幸幸之于她吧。
她可以信任这个孩子吗?
“你回来了?”昭阳微笑道。
半袖含笑带泪:“是,奴婢回来了。”。
贺兰斐从半袖身后走出来,还是那般时时带着散漫不经心的笑意。
昭阳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了,看起来还稍微顺眼了些,“辛苦了。”她也清楚,这么快把半袖她们带出来并不是什么易事,起码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轻描淡写。
“只要是为了公主,这些都不算什么。”
贺兰斐勾起嘴角。
因为习惯性说出的话太具迷惑性,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已经混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