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宝的事告一段落,也差不多是时候要回洛阳了。半袖去收拾行囊先行告退,留下了贺兰斐和昭阳两人沿着九曲回廊慢慢踱步。
秋意渐浓,风卷残叶。
贺兰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公主也认为人命是轻贱的吗?”
“为什么这样说?”
贺兰斐道:“难道在上位者眼中,下人的性命不是不值一提吗?”正如安乐公主轻视自己的奴婢,还比不上一只耳坠,他曾经的主人也并不把他的命看得比一件白瓷更重。
“如今你也是仆妇成群的人,难道你会动不动杖责奴婢?”昭阳瞥了他一眼,“物尽其用,人也是一样。人命可以轻,但不可以贱,不爱惜下属性命的上位者,怎么能得到别人的忠心?”
贺兰斐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此时,一个小厮快步前来禀报:“郎君,外边有人执意要求见公主。”他们身边所有下人都是贺兰斐带来的人。
整个长安城里,知道她住在西明寺的人只有一个。
昭阳有些诧异崔竞的突然造访,但也不可能把他拒之门外,于是道:“让他进来罢。”她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要让贺兰斐刻意回避,而贺兰斐也就乐见其成,一声不吭站在她身后。
崔竞一迈进门就看见了贺兰斐,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讶然。
“延秀?”昭阳看他脸色不十分好,又半晌不开口,便疑心是发生了什么事。
崔竞很少见地没有对她笑脸相迎,反而神情肃然,问道:“玉奴儿,你老实回答我。安乐公主的事,是你做的吗?”
安乐?这件事不是已经揭过去了吗?昭阳不解道:“怎么了?”
崔竞深吸一口气,“安乐公主虽然平日里蛮横了些,可终归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你这么做……让她以后……你那时跟我说,安乐公主没事,就是这么个没事法吗?玉奴儿,此事确实是你做过头了。我本就担心你或许会为了我意气用事,伤害到别人,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饶是昭阳对他十二分的温柔耐心,毕竟有自己的自尊心和底线,莫名其妙从崔竞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表情也一点点冷了下来,“延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倒是解释清楚,我怎么对安乐了?”
崔竞反问道:“难道安乐和薛咏的事,不是你做的吗?”
安乐就安乐,怎么好端端的还扯上薛咏了?
昭阳觉出事必有妖,勉强平定心神道:“他二人究竟有何事?”
“安乐在宴会那日,那日与薛咏在房里……被人捉得正着。”崔竞几乎羞于启齿,“这两日这件事不知被谁传了出来,闹得满城风雨。”
昭阳一惊,回头望了望贺兰斐。
贺兰斐避过她的眼睛,向前迈了一迈,淡然道:“此事是我做的,与公主并无任何干系。”
崔竞蹙眉道:“你与安乐公主无冤无仇,何必做此下作之事?”言下之意,还是认为与昭阳脱不开关系。
下作之事?昭阳强忍怒火,对贺兰斐沉声道:“你先出去。”
贺兰斐没有挪步。
她一指回廊外,声音愈发低沉:“让你先出去,听到没有?”
贺兰斐这才行了一礼,擦着崔竞的肩,默默退了下去。
昭阳与崔竞四目相对,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凝,良久方缓缓开口道:“你不信我?”
“玉奴儿,我并非不信你。”崔竞垂下眼,“只是你这般待我,竞何德何能,承受不起。”只因安乐邀请他赴宴,她便执意毁了一个少女一生的清白,叫他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事实?若不是他向母亲妥协,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昭阳寒声道:“先不说此事并非我所为,即便就是我做的……你待如何?”
“你明知我拿你没有办法……”
昭阳望向他:“是你拿我没办法,还是我拿你没办法?”
崔竞叹息一声:“玉奴儿!”
昭阳道:“我既爱你,便不能容忍他人觊觎你。这次的事不是我的手笔,但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害安乐之心,只是不屑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罢了。你说你承受不起是么?可我对你的心意就是这么多,你要么全部丢掉,要么全盘接受。延秀,这就是我的答案!”
崔竞默然。
昭阳背过身,缓缓道:“你今日先回去罢,我怕我真的会对你发脾气。不要让我觉得,区区一个安乐,在你心中都比我、比我们的信任都来得重要。”
背后静寂了很久,才响起了轻慢的脚步声。
昭阳转过头时,崔竞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你这个偷听人家墙角的毛病,怎么总也改不掉?”她冷冷道。
贺兰斐从一根廊柱后走出来。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昭阳道,“我给你的,明明只是一包迷香,下的命令也只是让安乐不要出现在宴会上,怎么会变成了她和薛咏被人捉奸在床?”
贺兰斐坦然道:“我对安乐公主用的确实是迷香,也的确只是把她搁在了屋子里。我多做的,不过是把薛咏也故意引到了那里……至于他看见昏迷的安乐公主,打算做些什么,又真的做了些什么,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安乐和你有仇?”
“没有。”贺兰斐单纯地一笑,“但她不是让公主不高兴了吗?”
昭阳道:“可是现在惹得我更不高兴的人,是你。”
“真正能让公主笑,能让公主怒的人……”贺兰斐道,“只有崔九郎不是么?”
昭阳忽的笑出声:“不错!你说得对!”可是这个浅显的道理,崔竞倒不明白。她心里那么难过,那么委屈,他却以为她只是在生气。她多希望他能不要听话地离开,希望他能走过来抱抱她,可他总是那么不聪明。
不是不聪明,是固执。前世、今生,都一样。
他骨子里,和她一样,是个不轻易妥协的人,更不懂得退让。
昭阳沉默良久,抬首道:“贺兰斐,与我喝杯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