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急忙把那香囊连同贺笺一起塞到枕下,擦净了眼泪,说:“请他进来吧。”
贺兰斐看似与平常无异,神色间却没了从前那种慵慵懒懒。慕容嫣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颊:“这才几日的功夫,怎么瘦成这样?”她内心涌上一阵愧疚,近来困在那人的事里脱不开身,竟然把他浑然抛在了脑后。
贺兰斐把她的手掰下来,目光冷冷地射向她,仿佛一支利箭。
慕容嫣觉察出不对劲,惊讶又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阿斐,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贺兰斐眉宇间透出一股郁气,阴沉沉地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说。
“阿斐——”她又试着唤了他一声
他突然开口道:“阿瞳,你是不是要害死我?”
慕容嫣大惊失色:“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想害你,我……”
贺兰斐打断她的话:“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心中骇然——说实话,她瞒着贺兰斐的事情不止一件,但那些事应该不会被他知道才对。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又是谁透露给他的?
她的指甲紧紧掐着手心,面上却佯装不悦,道:“你听谁说了什么胡话,倒跑来这儿质问我?”
贺兰斐冷笑道:“是不是胡话,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慕容嫣秀眉一竖,“你宁可信别人也不信我?”
“阿瞳——”他捉住她的肩,俯身与她目光相对,直直望进她的眸里去,“我说过,在这世上,我唯独信你一人。现在也是,如果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没有事瞒着我,我二话不说,马上就走!”
他明知道,只要他一天是贺兰斐,她就不可能对着他的眼睛撒谎。
慕容嫣避开他的目光,不无哀求道:“阿斐——”
贺兰斐松开她的肩,自嘲道:“原本那人和我说,我还不相信,不想竟是真的。阿瞳,你瞒得我好苦!”
“那人?”慕容嫣怔愣了一下,霎时面如金纸,惨白惨白,“是那人告诉你的?”
贺兰斐也无法形容,自己见到那人时心中的震惊。可再大的震惊也敌不过那人话语中的分量——在他不知晓的暗处,究竟发生了多少交易?昭阳、慕容嫣、崔竞、狄怀英、李玄……在这些人纷繁复杂的关系中,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慕容嫣扯住他的衣袖,厉声问:“阿斐,那人同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贺兰斐的神情略带讥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昭阳的背后站着一个狄怀英?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是狄怀英的人?就眼看着我傻傻地去做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的,阿斐!”她急忙辩解,“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公主和狄相也没有牺牲你的意思!”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慌中出错,果然一抬首,便对上了贺兰斐极其失望的眼神:“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慕容嫣沉默。
“阿瞳,以前是我太蠢太天真了。”贺兰斐先是苦笑,继而眉间一凛,肃然淡漠道,“但我贺兰斐也不是平白让人利用的,我要让他们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想干什么?”
贺兰斐似乎在笑,唇角浅浅勾起,可一双桃花眼中却满是寒煞。此时,他身上的仙气全然不见了,只剩下滔天的妖气,他深深地凝视着慕容嫣,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半是胁迫半是恳求道:“阿瞳,你一定要帮我!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对不对?”
“阿斐,我不会让你死的……决不会……”慕容嫣轻轻拍着他的背。
“那就帮我。”他把脸埋在她颈间,吐息灼热。
慕容嫣咬唇道:“你要我怎么做?”
贺兰斐附在她耳边,呢喃几句。
她闻言大骇,抬头惊恐地望着他,试图把他推开,却被他紧紧束缚住了双手。她惊怒之下,朝他低声吼道:“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清醒。”贺兰斐若无其事地微笑,“我可以用这种手段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当然也可以用第二次,只是换一个主人而已。”
“阿斐,求你——”她因挣扎散落的碎发落在额前,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求你不要这样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这是你的心里话?”贺兰斐自嘲地一笑,“没错,我本来就是个下贱东西,没有什么甘愿不甘愿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慕容嫣苦苦哀求,“更何况,公主已经有了崔竞……”
“崔竞?”贺兰斐温柔地为她撩开额发,眸光却冷得犹如冰雪,“你真的以为他和昭阳能在一起?”陪她走到最后,站在她王座边上的人,只会是我贺兰斐!
*
除夕之夜,灯火辉煌,锣鼓喧天。
长安城万人空巷,熙熙攘攘地涌向长街,观看一年一度的驱傩表演。
大队前头是一对傩翁、傩婆,戴着老翁、老妪的面具,手舞足蹈,身后跟着千八百个同样戴着面具的孩子,称作护僮辰子;另外的人戴着鬼怪面具,充当反面角色,边走边跳,吹拉弹唱。街头巷尾的百姓纷纷来凑热闹,跟着起哄,唱起《驱傩词》。
全年只有在除夕夜和元宵节,才会取消宵禁,任由百姓穿上绸缎衣饰,黑夜里走上街来,无视礼法,尽情欢乐。家家院里燃着大火堆,又称“庭燎”,冲天火光透过院墙和大门,把街上照得极为亮堂,犹如白昼。
青年男女们戴上面具,抛开身份和大防,肆无忌惮地在街边牵手调笑。
崔竞买了一个面具,随手戴在脸上,隐没在重重人群里,巧妙地甩开了尾随的近侍。他在街边等了许久,还不见昭阳的影子,眼看着约定的时辰就要过了,心里不由惶急起来。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戴着和所有人一般无二的面具,昭阳怎么会认得出来呢?
他正准备把面具摘下,后腰已经被一双手轻轻搂住,一个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笑着唤他“延秀”。他自然晓得是昭阳到了,可她怎么能肯定就是他呢?万一抱错了人怎么办?
他把疑惑问出口,惹来昭阳嘻嘻一笑。她在他手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软声软气地答道:“傻子,这么多人,我眼里只看到了你一个,不抱你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