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牵手走在街上,各自戴着面具,仿佛最寻常不过的一对恋侣,没有宝马香车,没有奴婢开路,没有异样敬畏的目光。
崔竞开始还些不好意思,昭阳主动伸手过来拉他,他还红着耳根缩了一下手,喏喏道:“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大好吧?”
昭阳也不强求,乖乖地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说:“你说不牵就不牵呗。”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垂髫小儿手里拖着一串竹子,嘻嘻笑笑地跑过来,半个身子撞上了昭阳的手肘。崔竞陡然一惊,下意识地牵住了昭阳的手,把她往自己怀里扯。“砰——”的一声,那孩子后仰摔倒在地,一屁股坐在竹子上,哇哇大哭起来。
昭阳最厌小儿啼哭,当即蹙了蹙眉,站着一动不动。
倒是崔竞,忙弯下腰把那孩子扶起来,掸去他身上的灰尘,哄道:“撞坏了没有?没事了,没事了,莫哭……”他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反而把孩子吓得更厉害,可劲儿放声大哭,周遭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指指点点。
崔竞一急,把面具揭开,露出温润俊秀的面孔,宽慰道:“莫怕,我们不是恶人。”
孩子瞧得呆住了,怔怔地张着嘴。
崔竞见围上来的行人不少,担心地望了昭阳一眼,从囊中掏出一堆钱币,塞进那孩子手心里,温和道:“去买糖吃罢。”孩子展开一个大咧咧的笑容。
崔竞这才放下心,重新戴上面具,扯着昭阳走出人群。
两人走开十数步,昭阳忽然抬起他们十指紧扣的手,摇了摇,笑道:“这回可是你自己牵上的,还松不松开?”
崔竞忍俊不禁:“不松开了。”
“真不松开?”她往他怀里凑了一凑,把两人相握的手扣在自己腰上,得寸进尺道,“那这样也不许松。”
“不松。”他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帮她调整了一下面具,高兴又无奈。
昭阳半倚在他怀中,面具下眸光熠熠,笑道:“你刚才哄孩子真有一套,你是不是很喜欢孩子?”
“嗯。我堂姐家的侄女,也这般大小,每逢元节,都偷偷向我讨要甜甜的胶牙饧。”
“那如果我们也有了孩子呢?”昭阳没羞没臊地问。
崔竞露在外边的耳朵全红了,隔了良久,她才听见他声如蚊呐地答道:“我会尽我所能,待他……很好很好的。”
昭阳靠在他的臂弯中,用玉臂勾了勾他的脖颈,踮着脚在他耳边直笑:“我也是。如果我们有孩子,最好就像你一样,那么乖,那么听话……”
崔竞不由反驳道:“像你也很好!”
“不好不好,不要像我。”昭阳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道,“像我那该多野呀!到时候我要揍他,你又心疼他拼命拦着,我总不能揍你吧?天上地下谁都不敢动他,岂不是教出个混世魔王来!”
崔竞闻言只是笑。
驱傩的队伍慢慢朝北边涌去。
昭阳举目遥望远处的辉煌的皇城,道:“待他们进了宫门,再过个把时辰,便是除夕夜宴了。”她话音刚落,便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似安慰,似轻松,她轻轻拍拍崔竞的手背,对他温柔一笑,“别担心,信我。”
除夕夜宴上,武曌要宣布他们的婚讯。
待到那时,他们将会是真正的夫妻,卫国公也好,武沁乐也罢,都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她这段时日杀冯小宝,除来俊臣,结盟狄怀英,利用贺兰斐……所有的努力都会在今夜得到回报。前世今生的债,马上就要画上一个真正的句点,她和昀真,历经两世,终于得到了圆满!
崔竞抚着她的脸颊,倾身在她鬓边落下一吻,微笑道:“我信你。”
*
星河拂树,华灯盈宫。
尽管离大宴还有一个时辰,宫内外已是灯火通明,收到邀请的王侯重臣们纷纷在丹凤门下辇,由宫人举火点灯引领着向含光殿走去,两道长长的火龙在夜幕下蜿蜒成行。
卫国公崔允夫妇却是早早就到了。留着卫国公夫人孙氏在**与诸位太妃寒暄,崔允独自先去面见圣上。
武曌虽然心里顾忌着这一家子,却也一直很给国公府几分薄面,再加上还有昭阳和崔竞的婚事压在心头,便立时就态度温和地召见了崔允。
君臣寒暄一番,互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吉祥话,才切入正题。
“犬子崔竞,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微臣与贱内已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但对方门第贵重,又是皇室亲族,恐以微臣家门难以高攀,便斗胆求陛下给个恩典,为小儿赐婚。”
崔允竟是来恳请赐婚的!
武曌懵了一下,沉着脸半晌没开口。
崔允偷偷瞥了一眼武曌的脸色,一颗心险些没跳出喉咙眼——娘咧,看样子陛下还真是对他家儿子动了心思,要是今天再晚一步,恐怕延秀和昭阳的婚事就成定局了。好在那人及时给他透了口风,让他还能有机会阻止一二。
武曌身子微微前倾,含笑问道:“不知国公府中意的是哪家闺秀啊?”
“启禀陛下,正是颍川王府的新安县主。”崔允拜答。
颍川王是武曌的一位堂兄,本就不甚亲近,武氏的女儿又数不胜数,她哪里记得过来,回忆了良久,才把这个封号和一次家宴上那个秀秀气气的小娘子对上。如果没有昭阳那层顾虑,这门亲事本来是再好不过的——让武氏和卫国公府结亲,混了两姓血脉,也让那些固守旧朝的老臣死了这条心。
可是她的御旨都备好,再过几个时辰就要颁下诏令了,现在反悔算个什么事呢?
但是对着崔允,武曌肯定不会直言拒绝,只是和和善善地说还有考虑云云,让他回去等消息。
崔允忐忐忑忑地退出来,搓着手往前殿去了。眼瞅着天色暗下来,他估摸着时辰,不安地在心里叨念着,延秀这孩子怎么还没到呢?
武曌烦闷地一摆手,对着屋内拉下的帷帐道:“出来罢,陪朕说说话。”
贺兰斐修长的手指拂开帷帐,抱着琴躬身走出来,坐到了武曌右手边上。他原本就一直在殿里,只不过顾忌着崔允没有做声罢了。
事情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平心而论,武曌的确偏爱昭阳,不管是从母亲的角度,还是皇帝的角度。让昭阳嫁进卫国公府本就是一把双刃剑,她本想强忍着自己心里的不舒服,把赐婚的旨意就这么颁下去。可谁知人家竟还亲自上门,口口声声另有婚约,根本没有意思要娶她的宝贝妞妞!
真是横竖都为难。
此时,贺兰斐开口了。他说:“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公主嫁进了卫国公府,他日诞下麟儿,权势引诱之下,反使那家人生了歹意呢?”
他的意思是,如果昭阳利用崔竞的身份生下麟儿,借老臣之力登上皇位,但转过头反被崔竞利用,让崔家人一举颠覆武曌甚至先帝的血脉,恢复了隐太子的传承,又该如何是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武曌会允许这个“万一”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