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在清晨,烟波江上,易安最后看了一眼杭州,便钻进停在岸边的船里。
船在水上开出一道水花,渐渐远离码头。
易安想不到等待他的却是一场让他无法摆脱的噩梦。如同江上的日出,如梦般引着人们的眼。
在码头的陈净墨并没有被那只开走的船吸引住,而是静静地看着血红色的日出。
他身着暗色布衣,袖口挽起,坐在一堆装满货物的木箱子旁边,由于十分白净消瘦,与周围粗壮黝黑的大汉形成对比。
“兄弟,货物都搬完了。”一个大汉对陈净墨说道。
“大家忙了一晚,都辛苦了。今天我请大伙儿好好喝一顿!”陈净墨笑道。
“这小兄弟还真大方,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大汉听见有酒便开心地咧开嘴说道。
远处,子青盈盈走来。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你们把钱记我账上!”陈净墨喊道。
“你倒是悠闲得很呐?”子青示意那些大汉们退下,走到陈净墨的面前嘲弄道。
陈净墨猛得抬头,却见是子青。那日入狱后,子游来到牢房的第一句话也正是这样的内容和语气。陈净墨虽神色淡然,却也心中一惊。原来自己竟是这样无时无刻地想起子游来!
子青看出陈净墨反应的迟疑,说道:“我叫你陪我在窗口认识那些官员,你却跑到这里。你刚刚恢复,能搬得动这些货物么?”
“该介绍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剩下的事便是你的打算了。我只是过来监工。”陈净墨缓过神对子青解释道。
但子青显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根本不想诚心诚意地帮我!”
陈净墨微微一叹,说道:“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为了酒楼与那些官员纠缠。你对他们已经知根知底了,你必然知道他们的恶心之处。你的事我管不了,所以我就选择不看。”
子青一怔。
“那你觉得我该怎样?”子青冷冷说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要明白,东厂必然会灭,不要将自己寄托在东厂,你好好为自己打算。”陈净墨说道。
子青忽然冷笑一声,道:“东厂灭了,那时我也老了,说不定也死了。你知道么,我们厂公昨日上书说要辞官回家,那个皇帝竟然不肯,说天下安定必须依靠厂公才行,说什么也不肯放走。你说的那些,真不知何时才会出现。”
陈净墨沉思许久,忽然微微一笑,对子青说道:“子青,有很多朝廷的事你不懂,所以千万要保重自己,避免卷进东厂的阴谋之中,不要再倒子游的覆辙。”
子青竟被这翻话激怒,道:“我不懂?不是叫你来教我?你懂什么?我不是子游,不会被你这种话骗到!”
陈净墨一惊,看着眼前用凶狠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子青,冷漠无情的子青竟然如此发怒。他不明白。忽又想起成亲那晚子游的幽怨的目光。
陈净墨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呼吸有些急促,便坐了下来。
子青见陈净墨脸色苍白异常,便也不再发火,手搭在陈净墨肩上。
“你的伤还没好,加上半个月只吃些流食,现在十分虚弱,你最近就好好修养,什么也别做了。”子青虽是关心的话语,但也显得有些淡然。
“子青,你能帮我件事么?”陈净墨缓缓抬起头,虚弱地看着子青说道。
子青微微点头。
“帮我找找子游,我实在想不出她去哪里了,你与她相处得久,应该能找出线索。”陈净墨说道。
子青冷冷地看着陈净墨,缓缓说道:“她现在在东厂。你不要去找她了,不为什么,只为活命。”
陈净墨感到一种窒息的绝望。好像一切又重新开始。毫无改变。
自他到杭州来,一次次地超出预想之外的事情,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无奈和失望。易安的反目离开,子游的重新开始,职位的丢失,他现在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他一直隐藏的秘密竟渐渐地将他推上绝望。他开始真正地怀疑自己所坚持地东西。至于这个秘密何时能被揭开,却也是后话了。
陈净墨沉默着。
此时刚出来的太阳被浓云掩去,天空阴霾,渐渐飘起细雨。
子青站在陈净墨的身边,忽将陈净墨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子青被自己的举动刺激着,伸手抚着陈净墨的脸。
陈净墨躲开子青的拥抱,惊异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活命。”子青说着,别过头去,看着江上的一艘船。
陈净墨转头看去。
那船的甲板上,立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瘦弱身形的人,帽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巴和唇。
忽然一双纤细苍白的手伸出,缓缓揭下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