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姑来了一次之后,更加坚定了太后要朝律宗一派靠拢的决心,此后的饭菜的一滴油都不放了,青菜吃在嘴里,干巴巴的如同嚼柴一样。杜越越对于肉的欲望更加迫切,专心挠肺地想,悄悄偷了索子做针线活的绣线,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编网。
卯时二刻,太后又赶杜越越去还书、借书,杜越越有些懒懒的,不想去。
太后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刻催她去文沣阁,而且一借就是四五本砖头厚的佛经,书与书之间相隔的架子又远,想要找齐,没有一个时辰办不了。杜越越怀疑是太后看自己不顺眼,所以一个劲给她找不自在,要不然她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就算一目十行、白天加上夜晚不眠不休,也看不完这四五本的大部作。
杜越越在房间里躲了一刻,又抱了经书出门,打算糊弄太后说掌管钥匙的德妃去和皇后打马吊了,正杀得昏天暗地,没暇去开文沣阁的门。太后不大理会妃子们的事情,多半是不会冲过去对质的。
索子打从宫女房前经过,看见杜越越还磨磨蹭蹭没有走,催促道:“赶紧去吧,再耽搁太后会恼的。”
“这么重的书,拿在手上自然就走得慢了。”杜越越心里不高兴,语气里自然也带了抱怨。
索子停下来脚步,笑道:“就是要慢才好嘛!”
杜越越见这话里有深意,忙将大部头搁在地上,凑近索子身边打探,“怎么说?”
索子瞥了她一眼,抿嘴不语,抬脚就要离开。
杜越越连忙扯袖子拉住她,一再央求,甚至连——如果说出去,一辈子嫁不了人——的毒誓都发了,索子才有些动摇,心想:反正说漏了嘴,便直说了吧,宋贤妃与这事也沾不着边,且看她也是个嘴严的,应该坏不了事。索子自己心里揣着秘密不能同别人讲,便如同一只守着大粪坑的屎壳郎,看见另一只挨饿挨得半死的屎壳郎经过,却不能自豪地拉它去自家参观一样,炫耀不了,难受。
索子又让杜越越保证了一遍,才凑近她的耳朵神神秘秘道:
“马吊是皇后进宫之后才风靡起来的,太后以前在王公贵族们的聚会里也凑过热闹,但并不怎么懂,只是看看而已,先皇后治宫严厉,皇宫里是不许这些带有赌博性质的东西出现的。自现皇后进宫之后,自带了一副马吊牌当陪嫁,手把手教会了太后。自此,太后便迷上了,一发不可收拾,下懿旨罢了先皇后的宫禁,并鼓励妃嫔们也来学学。在牌桌上,太后向来是赢得少,输得多,皇上未闭关之前,还会开国库为太后付钱,皇帝闭关之后,便没再有人为她付账。经年累月下来,把压箱底都输光了,还欠下一屁股债,就算把整个宁寿宫卖了都不够抵账的。皇帝久未出关,太后不知能否等到见他露脸再膈应,怕皇后她们来讨债,将她的棺材本都刨去,遂想了个遁空门避债的法子,皇后她们虽然不是很信这些,但在佛祖面前,还是不敢造次的。”
杜越越叹息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使位登太后,一道“孝”字符压下来,就算要养面首给他老爹戴绿帽,皇帝老子也不敢明着反对,却照样有忧心、烦心的事情。价值皇家内宫啊——这得是多么庞大的一笔债务。能晋级到太后这一位阶的,果然是很能折腾的,老了老了,还不安分。
“得了,”索子轻推了一把她,催促道,“你赶紧走吧,要不然等会儿太后看见你在,定要怒你。”
杜越越忙“哎哎”答应下,小跑着出去。
出宁寿宫大门右拐是一个临湖而建的水榭,水榭前面有一个大花园,只是花儿都没有了,剩下一片狗尾巴草疯长。杜越越绕着狗尾巴草跑了一圈,又偷偷潜回了宁寿宫,实在是好奇太后和一个怕事宫女、两个聋子太监有什么好玩的。
蹑手蹑脚靠近花厅,听见噼里啪啦的马吊声音响起。
“哎!该你出牌了!”
“哎!不要出这个!”
“错了!错了!我要这个,你别拿!”
“笨死了!笨死了!”
……
都是太后一个人的喋喋不休,杜越越趴着窗户缝隙往里面看,发现太后老人家打个马吊还忙得不得了,一个人要顾四个人的角,东边看看,西边跑跑,前一刻看太监的牌让他打这个,后一刻就让宫女摸一个新牌打出去,这一刻坐到自己的位置,看了半天觉得有吃糊的机会被浪费了,又要推翻之前的决定,让宫女和太监把打出来的牌都收回去,让太监打出她需要的九贯,然后故作惊喜地拍下掌,喜悦道:“糊了!”
“给钱!给钱!”
太后得意地伸手问宫女和太监们要钱,太监们反正是公认的半聋子,就算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摸桌子上的牌。索子蒙混不了,只能“嘿嘿”干笑,半撒娇说道:“先欠着嘛,等发了月银再还。太后您是老佛爷,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还惦记我们这一子半钱的?”
太后不好反驳,“呵呵”一声,接着洗牌,重新开始战局。
虽然有三个人陪着,而且总是赢,但本质上跟自己打单人马吊是没什么区别的,完全是左手进右手出,过过手瘾而已,而且这三人又这么笨,教这么久,还摸不清自己的心思,非得要她一个老婆子马不停蹄得帮着他们看牌,才能让他们打出自己需要的牌。不过打了三四局,便没有了兴致,太后赌气地推掉了马吊牌,生气道:“不玩了!不玩了!太不好玩了!”
两个半聋子太监这个时候倒是非常清醒,互相对了下眼色,脚力抹油溜走了,剩下索子一人蹲在太后面前好言好语地劝解。
怕久看下去太后发现,会恼羞成怒迁恨于她,杜越越也偷偷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