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膳,太后让杜越越去还书,顺便再借几本回来,并列了一张清单给她。
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未出来,浓厚的雾气将四周景物全够盖住了,三步之外雌雄莫辨,十步之外人畜不分。老人家睡得早起得也早,尽管昨晚半夜闹腾着要听鬼故事,今早照旧天才蒙蒙亮就叫人伺候起床。
杜越越一路打着呵欠来到玉容宫,发现人家还没有开门呢。皇宫图书馆钥匙掌握在德妃的手里,没有她进不去,杜越越只好坐在玉容宫前的石阶上等。
当浓雾淡薄,现出初晨的太阳的时候,几只小雀站在玉容宫外的玉兰花枝上唱和,杜越越站起身走近,发现它们并不胆怯,抬头看去,透过疏疏密密的枝枝叶叶,发现它们在上头做窝了,茸头茸脑的小麻雀挤在窝里,仰着嫩黄的小嘴巴向父母亲讨食。
杜越越数了一下,一共有五只,一只清蒸、一只红烧、一只盐焗、一只油炸、一只白切,各种口味都兼顾到了,虽然有些少,但好歹是肉,塞牙缝是够了的。正琢磨着要怎样弄到手,豆子“吱呀”一声开了门,看见杜越越站在外头,奇怪道:“怎么这么早?”
杜越越回过神,转身笑道一声“早安”,问道:“德妃娘娘起身了么?”
豆子说德妃正在梳洗,吃早膳也需要时间,于是杜越越便进去等着。香墨在正屋伺候,豆子在厨房准备早膳,与宁寿宫和惠和宫没有差别,一碗稀粥、一碟咸菜、一个馍馍,多了一样自己腌制的脆爽萝卜。
“还要再吃些么?”豆子往碗里盛粥,问杜越越。
杜越越摇头。
豆子笑了笑,道:“初来乍到,确实很难接受,其实在七年前,我们的伙食待遇很好的,大鱼大肉都不稀罕,御膳房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奇珍,这个季节正是吃海鲜的时候,从东海运过来胳膊粗的龙虾、团扇大的贝类、筷子长的海参……运到京城的时候都还是活的,每年单是在吃的上面,不知道要跑死多少匹马。”
杜越越不解:“那怎么沦落到现在这副田地?税收不够?国库空虚?”
“谁知道呢!”豆子叹气道,“大事是主子们管的,关我们什么事?我只知道自皇上七年前闭关之后,宫里的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香墨在外头喊上早膳,豆子应了一声,让杜越越自便,自己端了食盒去正屋。
文沣阁与玉容宫离得有些远,整个阁楼呈回字形建造,中间天井用一整块巨大的透明琉璃覆顶,阁楼分上下六层,都有一个独立的封闭储水石室,每层分东西南北四个大房间,打开其中一个房间,可以看见一排排站列整齐的藏书架,丰富的图书将每个架子占得满满当当,其藏书量之丰富,让杜越越看得瞠目结舌。
文沣阁在早先时候专门配备十六个太监负责打扫、编排、修订、管理等事宜,自从宫里裁员减薪之后,这里也被荒废了,因德妃喜欢看书,才把钥匙交给她保管。
“你识字么?”德妃问杜越越。
简体字都认得,繁体字能看懂一半,应该算了解吧?杜越越回道:“认得的。”
“那你自己去寻书吧,佛经之类的在顶楼。”德妃说完,便自己去忙了。
顶层一楼,西屋和南屋里放的是佛教经书,东屋和北屋里放的是道教读物,虽然缩小了一半的范围,但是要将手头这些书归回原位,再从这偌大的书室里找出太后需要的,感觉像是在大海捞针,好在藏书室里的图书都有特定的编目,比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要简单得多。
因为封闭性好,藏书室里虽久未打扫,但灰尘不多,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味道。杜越越关上房门,抱了经书来到楼下,没看见德妃,转悠了一下,听见东南屋有动静,于是走过去。
德妃果然在这里,镇纸下压着宣纸,左手边放了一本砖头厚的书,正专心致志对着书里的插画在纸上临摹,连杜越越走近了也没有察觉。
杜越越挨近书案,低头看了,连忙不适应地撇头,吞吞吐吐道:“那……那个……我已经找齐了。”
德妃“哦”了一声,抬头看她一眼,又继续边低头作画,边说道:“那你先回吧,我还要再这里待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掩上,免得风带尘土进来。”
杜越越见她淡定如此,没有丝毫心底的阴暗面被泄露的窘迫,一面向她已掉无可掉的节操致敬,一面舔舔嘴唇,问道:“你在做什么?”
“哦……”德妃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拿了朱笔在美男的胸前点了两点茱萸,舒了口气,方才反应过来,抬头问杜越越:“你说什么?”
“这个……”杜越越指指宣纸上的爱情动作图案,该露的全露出来了,限制级的部位也毫不遮掩,细节描写不遗余力。杜越越收回手指摸摸鼻子,问道:“你画这个干什么?”难道画出来比单看着有感觉?
德妃解释道:“现在能看到的春宫版本分三种,一种是市面上流通的,一种是大内珍藏,另一种是散落在王公大臣家里的私藏。经过我认真比对,发现市面流通的有部分与大内珍藏的重合了,我现在主要是把大内藏书里有而市面看不到的式样、图案给摘抄下来,另外再编一本,也算是造福万民。只是,要取个响当当的名字才好,最好有那种让人听见了就想看,看完了也要买的,买完了还想送人的效果。”
“御女十八式?”杜越越脱口而出。
“十八式太少……”德妃摇摇头,摸摸脖子,想道,“六十四吧!八八大吉。”转念又一想,狐疑地看着杜越越,“你没有看不起我吧?我的心还是纯洁的。”
“怎么会呢?”杜越越连忙表示自己与她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道:“畜辨雌雄,人分阴阳,阴阳接而变化起,天地合而万物生。《春宫》一物,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民族大义,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概因人而论。”
德妃大有觅到知音之感,欣喜地将案上的另一本转头厚的《宫闱内考》送给了她,道:“我见你慧根不浅,今后必大有作为,这书拿回去好好研读,定有所收益的。”
杜越越带着书回宁寿宫,将**压在佛经的下面,想了想,觉得太后虽然已经过了更年期,但对于信佛教的人来说,还是不要看着这些东西为好,于是抱了书先去惠和宫,避开主殿,偷偷潜回到自己房间,将《宫闱内考》放在床头,用枕头盖住,拍拍枕头,心里乐道:夜晚的乐趣总算不再局限于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