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客》《伟人的细胞》写男生间的矛盾和友谊。由于性格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每个人都走着不同的道路。但机遇既然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就不可避免地有了交往和竞争,从而使每个人的道德、品行、智慧都有了一个交流的机会。他们既在对方身上认证了自己,也在与对方的矛盾与融合中将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父子之间》《生日派对》写对父母关爱的感受和体验,这其实也是个人爱的能力获得的过程。一般说来,孩子多处在被爱的地位,由于所处的环境及自身能力的局限,他们常常体会不到父母的付出,而只将其视为一种自然。而当他们体会到这种奉献的时候,即表明他们已经接近获得爱的能力的门槛了。贾里兄妹庆祝完自己的生日晚会出来,看到被自己遗忘和冷落的父母毫无怨言地在外面替他们看守自行车时,他们感动的热泪就将他们带进了这一时刻。《选举风波》《硬派女生》《野炊》等都涉及少年男女间的情感这一话题。由于生理上的逐渐成熟,他们必然地要走进那个神秘的使他们怦然心动的情感世界。他们刻意地修饰自己,爱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在意别人对自己的印象,对漂亮的女生有一种本能的好感,等等,这不仅仅是一个少男少女的情感问题,正是在与异性的交往中,他们拓展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冒险的代价》写贾里和他的同学鲁智胜在大街上的一次冒险,其实是表现这个年龄的男孩都有的对英雄、对荣誉的向往。他们梦想捉一个大盗,可真遇上大盗时,他们差点都吓趴下了。他们毕竟还是孩子。且当最初的恐惧过去以后,他们毕竟追上去,和大盗进行了搏斗,这就很不错了,这或许就是他们以后走向真正的英雄的第一步。可现实毕竟不都那么浪漫。成长不仅包含对冒险、浪漫的幻想,也包含对现实的理解和接受。《临时户主》等就接触到生活中较为现实的一面。父母外出了,贾里当上了临时户主,开始的光荣感还没完全过去,就得考虑一个户主不得不考虑的柴米油盐问题,渐渐懂得大丈夫不仅要扫天下也要扫庭院,且只有先扫庭院才能扫天下的道理。《男生贾里》就这样写出一个充满生气的男孩的种种充满生气的行为,反映出少年作为人生中一个阶段的特点。它的价值虽然主要在反映人生,但多少也让我们看到少年人作为社会一个组成部分的一些面貌。
《女生贾梅》是《男生贾里》的姐妹篇,是一部侧重从女孩的视角反映少年人生的作品。在结构及叙述方式上,它与《男生贾里》几乎完全相同,以贾梅为贯穿线索,展现她及她周围同是十三四岁的女孩的生活和心灵的世界。贾梅是一个善良、温柔、富有同情心的女孩,虽然相貌、学习成绩都不特别地出类拔萃,但她善良、温柔的心灵却为作品提供了一个凡俗而温暖的视角,使作品有了和《男生贾里》的灵动、诡异颇为不同的色彩。《假期打工女》和《歌星效应》写现代女孩很时兴的对偶像的崇拜。辛辛苦苦地打工挣钱买张票去看自己心中的偶像,真看到了,发现他其实也是个常人。除了歌唱得好一些,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从狂热到冷静,这便是成长。《女孩的骄傲》写女孩觉醒的希望吸引注意的心理,但最后让男生心动的不是特意梳出的“云遮月”发型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多少让主人公理解到被爱和爱的差别。《陌生的朋友》写贾梅的善良,即使是对刻薄的女孩,在对方需要的时候,她也会送上一份温情。《禁烟运动》让贾梅提前扮演了一个家庭妇女的角色,并体会到家庭对男性的某些管束teacher未必能成功。《两个》则从一个敏感的女孩的角度去比较不同类型的教师。如能真正将班级管理得好,严师也能让大家认同,但从感情上说,他们还是喜欢那些亲切随和,能和他们打成一片的人。在这里,也能看到贾梅和贾里的微妙差异。性别的差别不仅仅是情感上的差异,更主要的是一种文化上的差异。即使在性别情感还未明显表现出来的年龄,社会已潜意识地按她们在未来的生活中所应扮演的角色进行训练,《男生贾里》《女生贾梅》从这一视角让我们看到一个正在走向成人社会,并在一定程度上对未来的生活进行预演的世界。
由于是在相对淡化了具体时空的层面探索少男少女的生活及精神世界,《男生贾里》《女生贾梅》等作品真正拉开了与作家个人生活经历和情感经历的距离。作者是把这个时代的一些少年人放到一定距离之外去体验、去观照、去表现的,而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最常见的特点恰又是高远的志向与偏少的生活经历、偏低的实践能力矛盾最为明显的时期。真正进入这些人的生活,进入这些人的精神世界,站在高处将这种“成长的烦恼”表现出来,作品几乎是自然地就有了一种喜剧性。但这种喜剧和传统的喜剧并不相同,它主要是一种轻喜剧。在《男生贾里》《女生贾梅》《小鬼鲁智胜》《宝贝当家》这些作品中,轻喜剧成了秦文君小说的主要特点。作者这时期的创作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很大程度上也在于她将这种写作方式及美学风格成功地引入了儿童文学。
轻喜剧首先是喜剧,所以具有喜剧的一般特点:一是看出对象的矛盾、不和谐,站在高处将这种矛盾不和谐表现出来;二是这种矛盾和不和谐又不能太严重,太严重了给人痛感、悲感、沉重感,就不是喜剧了。这儿存在着一个“度”的把握的问题。“轻”更是一个“度”。《男生贾里》作为优秀的轻喜剧,其特色不仅从作家对故事中喜剧因素的发现而且从作家对其“度”的准确把握中表现出来。
这表现在作品的各个方面。首先是人物性格的轻喜剧性。贾里热情、机敏,有些小聪明,自己也意识到这种小聪明,因此要处处表现、卖弄他的小聪明,但这种小聪明又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的小聪明。当他将这种小聪明用于实际的时候,常常和实际情况不符,于是发生错位、不和谐。明明错位、不和谐又不自知,不仅不自知还非常自信,这就有了喜剧性。但这种错位、不和谐,事实和愿望不符不是当事者的意愿不好造成的,更不是出自恶意。恰恰相反,在很多时候,正是主人公太热心,太想把事情办好,太自信自己的能力,好心办坏事,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和一般喜剧“模仿比我们差的人”,“将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是不同的。这类喜剧造成的效果不是尖锐的揭露、讽刺、嘲笑,而是善意的揶揄,将隐含在表象后的人物的善良、热情、好心更好地表现出来。这种喜剧性格展现出来,就是作品的喜剧情节,喜剧情境。如《舞台明星》一节,原来从现在贾里、贾梅所在的中学毕业的一位老校友现在当了导演,要回母校挑选演员。贾梅有些艺术细胞,本就是学校艺术团的台柱子,这次自然是最有希望的人选之一。但邢老师说她练习不够刻苦,要贾里帮助督促一下。贾里发现自己马上要成为天才的哥哥,于是极为卖力,果然帮妹妹练出几套绝活,但剧本发下来时却发现用不上,因为分给贾梅的角色是演一个在家里开生日“派对”的同学的母亲,只给儿子、儿子的同学烧饭做菜端茶送水,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舞台的中心来。贾里自作主张让妹妹在关键时刻冲到前台,来几个颇有难度的亮相以引起导演和老师们的注意,结果不仅破坏了人物性格,还将整台戏都演砸了。妹妹没选上,自己当天才的哥哥的希望也成了泡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动机与效果严重错位,人物陷入一种狼狈的、可笑的处境,作品有了一种喜剧效果。《戏院风云》中,贾里、鲁智胜想躲在剧院里看明星,被人发现被罚去扫厕所;《冒险的代价》想一举成名上街找出名的机会,结果遇到真的拦路抢劫差点吓趴下了;等等,都属于这一类。与这种喜剧性的人物性格、故事情节相适应,《男生贾里》《女生贾梅》中还有一些喜剧性的细节,如贾里的妈妈有个习惯,就是在家里挂块小黑板,动不动在黑板上写告示,时不时召开家庭会议;贾梅在家里“禁烟”,爸爸表示支持,暗中却照抽不误,“他的烟盒再不放在口袋里,而是分散在几个很秘密的地方,什么床底下的小盒子里,或是长久不用的空花瓶里”;等等。总之,在秦文君的小说中,喜剧性人物性格,喜剧性故事情节,喜剧性细节是统一的。喜剧性情节、细节表现出喜剧性人物性格,喜剧性人物性格为喜剧性情节、细节提供依据,相辅相成,创造出一种轻松、幽默,既充满嘲弄的笑声又有戏而不谑的喜剧气氛,人物美好的心灵也在这种幽默的笑声中表现出来。这是一种健康的笑,是人们在笑声中向自己的昨天告别。这也是《男生贾里》一类作品获得普遍欢迎的主要原因。
五
形成《男生贾里》等作品轻喜剧风格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语言。
和比较重视自己作品的叙事策略一样,秦文君也很重视自己作品的语言表现。从最初的《闪亮的萤火虫》到《十六岁少女》再到《男生贾里》等,秦文君小说的语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呈现为一种逐渐走向成熟的过程。她前期的小说语言比较直白,偏重叙事而疏于描绘,人物语言也不是很有个性。特别是一些以儿童自己作为叙述者的作品,叙事写景及描写人物心理都有些不甚生动不甚到位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孤女俱乐部》中还存在,但比以前已经细致、密实多了。《十六岁少女》是作者最具抒情性的作品,也是其艺术语言运用得非常成功的一个作品。作者不再只是简单地讲述一个过程,而是将环境、氛围、人物心理放在一起进行描写。描写句增多,语句的长度增加,在同一句子中,大幅度增加了修饰成分。特别是在描写人物心理的时候,细腻中有一种委婉深沉的韵味。“这无疑是出生入死的生涯给幸存者留下的标记。我无限钟爱那些过去年代的纪念物,将它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住,封存在箱子里,唯恐它们跟那些生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弃我而去……”这是一种带有心灵独白式的语言,它首先为自己存在,只为自己而存在。这种语言和作品自传体式的抒情风格是连在一起的。但这种语言风格在秦文君那儿没有深入地发展下去,她努力发展的是另一种带夸张性、调侃性、俏皮而幽默的语言风格。这种语言风格在作者早期作品中即已存在,但直到《男生贾里》才达到真正的成熟。
可以从作品中叙述者的语言、人物语言、叙述者转述的人物语言等不同层面来分析作者语言的这种特点。
先说叙述人的语言。叙述人语言是作品中叙述者用以叙述故事、描绘场景、刻画人物心理等等的语言。在不严格的意义上,指作品中直接引用的人物语言之外的所有语言。作品统一的语言风格主要由叙述人的语言风格所决定的。作品有什么样的叙述人语言,关键看作家设定什么样的叙述者。诗人用诗人的语言叙述世界,老农用老农的语言叙述世界,仅此并无高下之分,关键只在表现的准确与生动。《十六岁少女》语言的抒情性,很大程度即与作品用现在的“我”去回忆、叙说十六岁时的“我”的一段经历的叙事策略密切相关。但困难在于,许多小说中叙述者都是不具形的,只有声音而无实体,从不在小说中出现,读者只能根据作品中的语言去判别其身份而无法根据其身份去分析其语言。《男生贾里》等作品中的叙述者就属于这种情况。
今天正是让人心寒的星期一,男生贾里匆匆往学校跑。他刚T进初一,校徽新得显眼,恤衫口袋上别着一枝粗大的钢笔,脚下是大大的狼牌运动鞋,多少有点潇洒。不断有人说他眼睛有点像阿兰·德龙,其实他很烦像任何影星。假如谁说他像某个诺贝尔奖获得者,或许他会笑得露出牙齿。——《男生贾里》
贾梅崇敬地看着爸爸,天才永远充满自信。倒是贾里干咳一声,表示不同政见。可第二天,贾梅发现还是贾里独具慧眼。因为她放学回来,推开爸爸书房门时,发现爸爸写字台边烟雾缭绕。她简直呆住了。——《女生贾梅》
这些都是叙述人的语言。第一节叙述贾里星期一上学的情景,主要是对贾里的肖像、心理描写。描写基本是客观的,穿什么,戴什么,眼睛如何像阿兰·德龙。但“T恤衫口袋上别着一枝粗大的钢笔,脚下是大大的狼牌运动鞋”,故意将人物有些夸张的打扮凸现出来,特别是“多少有点潇洒”一句,似是叙述又似是评论,“有点潇洒”前面加上“多少”这样一个语义有点暧昧的限定词,暗中传达出一种调侃的意味。第二节叙述妈妈在家里搞“禁烟运动”,爸爸表面信誓旦旦说自己很容易就能禁烟,可等贾梅放学回来,发现他暗中大抽特抽。这本身就是一个搞笑的细节,本属家庭寻常生活的描写中加进“崇敬”、“天才”、“不同政见”、“独具慧眼”这些挺夸张的词,暗中依然传达一种调侃的意味。叙述语言的幽默意味有时还特别地从叙述人对人物行为、人物心理活动、人物语言的某点评论中表现出来。
“但是,”邢老师补充道:“她练功不刻苦,这是很可惜的,规定的动作她总是完成不好。”
妹妹就是那种不好强的人,成绩马马虎虎,一吃苦就叫,还爱伤心,动不动就淌眼泪。贾里叹了口气,感到肩那儿重重的,有点愧对邢老师。——《男生贾里》
鲁智胜把他们领到停车棚前,那是块平整的空地。鲁智胜像完成了历史任务似的说:“好,你们要打就在这儿进行,这儿冷僻得很,除了本裁判,没有围观者!”
他的神态活脱脱像个国际军火贩子!——《男生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