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的中午,郑光明刚吃完中饭回到办公室,就接到市检察院打来的电话,称潘鹏飞想见见自己。他虽揣摩不透潘鹏飞的心思,考虑片刻,还是答应了。究其原因,自己现在所处的尴尬境地和他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他以往在多个公开场合高调声称自己就是他做慈善的精神偶像,还有他旗下的那家名为东城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的骗子公司不免让人联想到和东城集团有着某种牵连。现在看来,潘一直在间接打着自己的旗号牟取巨额的商业利润。那么,两个人就更有必要坐下来谈一谈。
最为可恨的是,这些看似巧合的荒唐事件却成了某些人攻击自己的武器,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咬住自己不放,居然还去三合县调查,企图揭自己的老底。
曾经,郑光明遵循的原则是:一个人不需要向他人去解释什么,因为相信你的人不需要,不相信你的人不信任。而现在看来,自己有必要去解释一些事情,不然的话那些人还会用尽卑劣的手段往自己身上泼墨!
想着,他点上烟,泡上一杯速溶咖啡。迟疑片刻,又给助手肖雅雯打了个电话。不出两分钟,肖雅雯便到了他的办公室,一身职业装打扮,面带微笑,不娇柔、不做作。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扑面而来,填满了他在婚姻生活中早已枯竭的心灵。他愈发感到,自己对肖雅雯不仅是工作上的需求,更是心理上的需求。
肖雅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尽管内心也有悸动,也有感应,更希望给予回应,但理智提醒她,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去表露一些情感显然是不合适的。她微笑着问:“郑总,有什么事吗?”
一句“郑总”把彼此的关系瞬间拉远了,郑光明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忙说:“陪我去一趟罗凤山看守所?”
“看守所?”肖雅雯没有直接问,在心里面划了个问号。
郑光明看出了她的疑虑,喝了一口咖啡,解释道:“刚才市检察院那边来电话,说是潘鹏飞想见见我,你陪我过去一趟。”
潘鹏飞想见见郑光明,到底是为了什么,肖雅雯的内心不禁打着鼓。不过,郑光明决定去见他的原因,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肖雅雯没多问,边想边跟随郑光明出了门,不巧却在走廊上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邹静芳,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着装时髦的年轻女性,肖雅雯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呦!这又是去哪里啊?东州城有那么大嘛?”邹静芳走上前,言语中带着明显的讽刺和不快。
肖雅雯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令人窒息。
“刚才市检察院来电话,说是潘鹏飞想见见我,我去一趟罗凤山看守所。”郑光明愤懑地答道。
他没有想到妻子邹静芳会如此无理取闹,不识大体。毕竟有郭丽丽这个外人在,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看笑话嘛。连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何况还没有什么家丑呢。
女人的好与坏,优与劣,更多的时候是比较出来的。邹静芳和肖雅雯站在一起,谁真正地占了上风,一目了然。
郑光明虽有无名之火,但还是礼貌性地对着邹静芳身后的郭丽丽笑了笑,说:“郭总,你也在!”
自从上次郭丽丽有意来电话跟自己谈合作遭到婉拒之后,郑光明发现,她和邹静芳的来往比先前更频繁了,经常在一起逛街,参加各种聚会,出入高级会所。有时候两个人在邹静芳的办公室能聊上好几个小时,同时又刻意地避开自己,好像在商量什么大生意似的。自己也旁敲侧击过,不过,邹静芳却是守口如瓶。越是保密就越说明有问题,郑光明担心妻子继续和郭丽丽这号人交往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事,而且会出大事。
“怎么,郑总不会是不欢迎我吧?再怎么样我们现在可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再说了,我和静芳姐非常投缘。郑总您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郭总,你言重了。上门是客,况且你还是贵客,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郑光明骑虎难下,只好表面客套地回应道。
“郑总,这可是您说的,改天我去您的办公室坐坐,请教些问题。”
“随时恭候大驾。我有事先出去一趟,就不奉陪了。”
郑光明刚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邹静芳却像是一下子来了劲,继续冷嘲热讽道:“如今的潘鹏飞已经是臭名昭着,别人想躲都来不及,你却偏要去见他,小心把自己也弄得一身黑。就算是去见潘鹏飞,也没必要两个人去吧。工作助理和私人助理可完全是两码事。”
“你……”郑光明的怒气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显然,没有必要和她纠缠下去,更何况是在公司,容易遭来流言蜚语,那样,对肖雅雯才是最不公平的。他给一直站在身后不语的肖雅雯递了个眼色,加快脚步走进了电梯,总算是松了口气。
“抱歉,雅雯,刚才邹总的态度的确是有些恶劣。”进了电梯,他满是歉意地说。
“没事,最近公司比较忙,邹总心情有些急躁是可以理解的。”
此刻,电梯里只有两个人,郑光明隐约地能够闻到肖雅雯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的清香。他有种上前抱住她的冲动,却极力地克制着。
罗凤山看守所位于东州的第一高峰罗凤山脚下。东州地处平原地带,可谓是一马平川,很少见山。于是,海拔只有五百米左右的罗凤山便成了第一高峰,大有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之意。
其实人和山也是一样的,决定你高度的往往不是你自己,而是身边人的高度。
罗凤山看守所郑光明曾经来过一次,当然不是因为犯了事而被送到这里,作为一个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尤其是平时的言语,会刻意地不去提比如监狱、看守所之类的晦气的词语。
郑光明和罗凤山看守所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两年前的一次慈善行为,说白了,看守所是他掏腰包捐赠给市公安局的。近几年,全国各地刮起了一股“以人为本”的风潮,当然,犯罪分子也是人,也有生活和精神上的需求,原本破旧不堪的看守所无论在基础设施上还是周围的环境上都已经不能满足这种需求。于是,市公安局便将建设新看守所的项目提上了日程。不过,背后的动机却绝不是为了响应以人为本那么简单,而是一些领导干部把这个大项目当成形象工程来做。有了形象便有了政绩,动机一目了然。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法有了,方案有了,却没有钱。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保守估计也得1000万打底。让市公安局从原本就吃紧的财政中挤出1000万简直就难于登天,为此,市局向市政府做了申请,打了报告,最后还闹到和市财政局拍了桌子,依然无果。
最后,公安局负责这个项目的一位副局长亲自找到了郑光明的门上,他二话没说,当场就答应拿出1300万作为善款来建造新的看守所。同时,也提了个条件,派专人监督和审核这笔善款是否用到了实处。郑光明清晰地记得当时那位副局长脸上的表情,欣喜之余却又面露难色。官场自有官场的潜规则,潜规则最根本也是最致命的原因,是一些官员把做官和做生意画上了等号。你捐了1300万,他掰成两半,300万塞腰包,1000万完成项目。既满足了私欲,又赚了政绩,一举两得。但是,任何事都有轻重缓急,对于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领导干部而言,政绩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有了政绩,就有升迁的机会,钱根本不是问题。权衡之后,副局长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看似平常实则苛刻的条件!
一个星期后,郑光明受邀象征性地参加了罗凤山看守所的奠基典礼。那张和市局领导合影的照片还一直挂在办公室的墙上,用1300万去换一张照片,看似荒唐,实则是非常值当的。反正这1300万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给就意味着你把公安局的那帮领导得罪了,万一以后有什么麻烦需要他们出面打个招呼,人家不仅不帮忙,甚至会帮倒忙,给你使幺蛾子。还不如高高兴兴地给,大大方方地给,捎带着打通公安局的人脉关系。
这也是令郑光明极其头疼的一个地方,有些慈善是他主动去做的,而有些是完全出于被动,出于人情和面子,不得不去做。那么,只能换个角度去想,用被动的慈善去换人脉和资源,然后转化为商业利润,最后再把商业利润投入到主动要做的慈善中去。
至于这种想法和做法的对与错、是与非,也许只能让历史来判决!
车子很快就到了罗凤山看守所,看守所的所长朱祥显然是得到了上面的通知,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口。
刚下车,肖雅雯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一股从未有过的阴森感扑面而来。这也正常,罗凤山脚下原本是一片坟地,看守所就是建在坟地之上的。这样就可以尽可能地减少土地成本,郑光明派人来监督归监督,审核归审核,一些领导干部该往自己腰包塞钱的还是照样往里塞。类似这样的项目,有些东西是上不了台面,更上不了账面的。
“哎呀,郑主席,欢迎欢迎那。”朱祥看见郑光明急忙微笑着迎了上去,并且用了非常官方的称呼“郑主席”,不管你在什么样的圈子混,只要不脱离社会,当你遇见一个有着多重身份的人,怎么样称呼就是门大学问。朱祥是官场的人,郑光明头上又戴着青联副主席的帽子,去掉“副”,称他为郑主席是最合适不过的。
郑光明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随后简单地介绍了肖雅雯,便跟随着朱祥进了看守所的大楼。
“郑主席,这罗凤山看守所多亏了有您,现在的看守所可是东州市的文明单位喽。”朱祥颇为自豪地笑着说。
郑光明注意到,朱祥边说话边时不时地拿色迷迷的眼神瞟向肖雅雯。他内心愤懑,却不好发作。
“朱所长,这些都是应该做的,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他应付着说,显然自己和朱祥这种官场上的投机分子再怎么尿都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去,随即问,“潘鹏飞呢?我们在哪儿见面?”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过……不过按照规定,只允许您一个人进去。要不肖助理先去我办公室坐坐。”朱祥借着规定探探肖雅雯的深浅。
“朱所长,我就不打扰您的工作了,我去车里呆着等就行。”肖雅雯不卑不亢地答道。
朱祥自觉没趣,引着郑光明进了专门安排好的房间,便称有要事回了办公室。
虽说是特殊照顾,但为了以防万一,怕潘鹏飞情绪失常,做出极端行为,他的身边依然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
眼前的潘鹏飞面色黯淡,也消瘦了许多,眼神甚至有些木讷。他见郑光明进来,表情复杂地笑了笑,有歉意,又后悔,更有些不甘。
一个星期前,看守所的所长朱祥亲自来找潘鹏飞,称要安排他和郑光明见个面。潘鹏飞一下子如坠云雾,这也太蹊跷了,郑光明没有主动提出来要见自己,别人反而要安排见面。等朱祥说明缘由后,他才茅塞顿开,原来这是有人特意为郑光明设的圈套,至于背后的主谋和真正的目的,潘鹏飞没有多问,也不敢多问。作为交易,朱祥向他许了诺,只要他配合,就会给他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也太荒唐了,没想到连看守所都如此的黑暗。不过,荒唐归荒唐,能减少刑罚才是最关键的。至于郑光明嘛,自己和他原本就没有太多的交情,只是借用他的名义敛了财,鼓了腰包。
“怎么样,老潘,还好吧?”
“你说呢。”说完潘鹏飞抬头看着天花板笑了笑。
一场在特殊场合进行的看似普通却又似冥冥之中注定的谈话很快就进入了主题。
谈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离开时,郑光明几乎忘了彼此交谈的具体内容。只记得潘鹏飞绝望的眼神,还有那句:“你郑光明刚开始做慈善的时候,难道动机真的是为了做慈善吗?”而那些需要潘鹏飞证实的事实在现在看来也许毫无意义,但有些事情跟有没有意义无关,是为了心安理得。
一直到晚上,潘鹏飞那句看似平常的问话却时常跳出郑光明的脑海拷问他。这是个很难用语言去解释的问题,其实许多人,包括一些知名企业家去做慈善,起初都是被逼上梁山的,你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就有人要求你去做,哪怕是作秀也要笑着去做。之后,你会慢慢地感悟到做慈善的那份快乐,那份责任感以及对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冲击和洗礼。只有经历了这个过程,你才会融入到慈善事业中,用心去做。当然,不排除某些人一直打着慈善的幌子为自身做宣传,获取商业利润。
这是一个身在北京,在国内知名度很高的企业家兼慈善家的原话。
所以说,几乎没有一个人做慈善的初衷是单纯的!
当郑光明的内心纠结于此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掉入了黄茂森和郭丽丽等人事先设好的套。
叶茜得知郑光明去罗凤山看守山所探望潘鹏飞的消息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消息的来源依然是夏志文。和往常一样,他并没有上门,只是简单地发了条短信,附带着传了一张郑光明在看守所门口的照片。叶茜心中虽有疑虑,很显然,一定是有人暗中跟踪郑光明才会得到这张照片,甚至夏志文事先早已得知郑光明要去看守所探监的信息,他是怎么知道的?郑光明告诉他的?显然不可能!
但疑虑归疑虑,半个小时后,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在微博上进行了爆料,内容很简单:知名慈善家郑光明前往罗凤山看守所探望臭名昭着的伪慈善家潘鹏飞,并附上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