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郑光明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家,邹静芳正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热播剧《蜗居》,见郑光明进门,脸色有些不对劲,便关切地问:“怎么啦,拉着个脸?”
按照以往,夫妻关系剑拔弩张的时候,但凡郑光明进门,邹静芳的第一反应就是回房间,或者索性约上几个闺蜜逛逛街,泡泡咖啡厅。为的就是回家比他晚,图个眼不见心不烦。近段时间,夫妻关系有所好转,尤其是那方面也和谐了许多。空闲的时候,邹静芳也会反思,夫妻关系之所以恶化,自己要承担起主要责任,毕竟郑光明和肖雅雯那些事是只不过是捕风捉影。自己却一时糊涂,把没影儿的事情当了真,不过,这也不稀奇,就连那些小三小四都会争风吃醋,更何况自己还是个价值取向正常、家庭完整的女人呢。这个郑光明也真是的,怎么连女人的这点心思都不懂呢。况且,既然没这回事,你可以明说嘛。你选择了沉默,没事都会变成有事。最终,邹静芳悟出了一个道理:夫妻之间,你得寸,他就会进尺。你退一步,他也就会让你三分。看来,这些年自己一直忙于生意,这方面还真需要充充电。
“扬扬呢?”郑光明面无表情地问。
“刚才玩累了,我妈带他进房睡觉去啦,怎么啦?”
“怎么啦!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啦!”郑光明憋了一天的气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但考虑到丈母娘和儿子都已经睡下,只好压低嗓门质问道。
“郑光明,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一回来就对着我发一通无名之火,我倒是想问问你,我又哪里得罪你了。”说完邹静芳又添了一句,“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郑光明拿起遥控器,一把关掉电视,站在邹静芳的对面不屑地问,“其他的我不想知道,我今天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鸿杰地产到底是什么关系?”
“法人代表。”邹静芳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良久才挤出这几个字。随后,又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当初因为你否定掉了欧洲城的项目,我心有不甘,私底下才和郭丽丽成立这家鸿杰地产。郭丽丽为了避嫌,才以我的名义注册了这家公司。我……”
“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现在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邹静芳,没想到你和郭丽丽真的是一丘之貉。你太令我失望了!”
邹静芳百口难辩,只好又说:“光明,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就算是郭丽丽为你挖了个坑。那我再问你,三合县的养老院和农贸市场,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有!”邹静芳硬着头皮说。
“如果有呢?”郑光明逼问道。
“郑光明,我们是夫妻,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呢!”
“夫妻!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公嘛。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事实告诉我不能去相信你。”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如把该说的话说开,郑光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说,“据我所知,你们姐弟俩利用我的信任,联合老孙,把养老院的大部分地皮用作别墅区开发,以牟取暴利。还有,最近老孙和郭丽丽等人来往密切。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件事可以解释为偶然,一而再再而三就是蓄意。蓄意,你懂嘛!”
“光明,你让我怎么说才好呢……老孙和郭丽丽有来往我真的不知情,包括上次我以鸿杰地产法人代表的身份出现在三合县人民广场的主席台上,也是郭丽丽的圈套而已。”
“圈套,又是圈套。邹静芳,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在跟我撒谎,我看我们夫妻之间的缘分真的要到头了。”
“郑光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离婚嘛,那好,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邹静芳叫嚣道。
“邹静芳,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你……”郑光明正想继续往下说,却被开门声打断了。一看,丈母娘正抱着儿子郑慈扬走了出来,显然,刚才争吵的声音过大,惊醒了他们。
儿子郑慈扬挣脱开丈母娘的怀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稚气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怎么啦?怎么还不睡觉呢?”
“扬扬,爸爸和妈妈正商量着下个周末带扬扬出去玩呢。”郑光明只好撒了个谎,上前一把抱起儿子,在他的两颊各亲了一下,微笑着说,“扬扬乖,很晚了,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跟外婆一起回房间睡觉好吧!”
“爸爸妈妈晚安,记得下星期带扬扬出去玩。”
丈母娘抱着儿子郑慈扬回了房间,客厅里又只剩下郑光明和邹静芳。
儿子的出现,冲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郑光明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语的确重了些,就事论事,再怎么样也不能扯到离婚这档子事情上去。离婚了,家散了,将来最遭罪的还是儿子郑慈扬,父母离异对子女,尤其是处在童年时期的孩子造成的阴影是巨大的。万一扬扬因此变得自闭,心理不健全,甚至将来的某一天走错了路,回不了头,那就等于毁了他的一生。郑光明不敢再往下想,彻底打消了离婚的念头。
“静芳,刚才有些话只是一时冲动才说的,重了点,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片刻之后,郑光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闷,也算是道歉。转而他又说,“不过,一码归一码,我想知道的真相,你不说,我也会去查。”
“光明,我再清清楚楚地跟你说一遍,我和郭丽丽除了商业上合作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那就让事实说话吧。”说完郑光明便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抛下邹静芳一个人在客厅。
进了书房,他并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烟,然后脚步沉重地踱来踱去。虽说心中有火气,不过也并没有因此而冲昏了脑袋,丧失了理智。关于妻子邹静芳和郭丽丽之间的关系,郑光明相信邹静芳并没有在撒谎。至少,大部分的话,是真的。为了商业利润,而中了郭丽丽的圈套,这一说法也解释得通。由此可见,郭丽丽和黄茂森等人想要搞垮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了,是经过长时间筹划的。归根到底,是自己做慈善的方式,损害了他们的既得利益。这就更能说明,德基会这家慈善机构的内部操作存在黑幕。
但是,郑光明依然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郭丽丽、邹静芳还有孙兆迪的三方关系,到底是纵横交错,还是单向的。
抛开这些,郑光明最不能容忍的是,邹静芳在有关她背地里联合孙兆迪把养老院用作别墅区开发一事上,依然还在隐瞒。实在太可恨,一旦被人抖出来,后果远远比项目被勒令停工要严重得多。这几年,自己经营的慈善事业,本就在夹缝中生存,好不容易杀出了一条血路,赢得了一定的声誉。一出事,钱没了是小事,名声扫地才是大事。作为知名慈善家,竟然四处招摇撞骗,利用慈善为幌子,牟取暴利。尽管这与自己无关。按理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可是到时候能解释得清楚嘛,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生意人就是生意人,目光短浅,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虽说郑光明经商多年,但东城集团到了今时今日的规模,再加上慈善家的称号。他不再以生意人自居,而是企业家。在他看来,商人和企业家有着本质的区别:商人更多的是在赌未来,赌得多了,眼红了,就会失去理智,赌注也就会越下越大,最终只能是满盘皆输。而真正的企业家是在预测未来,改变未来,除了追逐利润,他们还有正确的、向上的价值观和远大的理想抱负。更值得一提的是,企业家比商人多了一份社会责任感,而经营慈善事业正是社会责任感的具体表现。因此,企业家和慈善家本来就存在着交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就不冲突。不过,遗憾的是,举目全东州,乃至整个东华省,真正能称得上是企业家的人少之又少。
郑光明睡不好,邹静芳同样也没睡踏实。第二天,整个上午都不在工作状态,除了无精打采,更多的是心神不宁。一个人藏心事的容量是有限的,一旦饱和,就必须要找宣泄口。否则,难免有一天会憋出心理疾病来。中午,邹静芳为了避免和郑光明在公司的食堂撞上,特意让秘书打了盒饭回来,匆匆地扒了几口,便出了门,直奔中央公馆。
来之前,她打了个电话给郭丽丽,约个地方见面谈谈。郭丽丽二话没说,便点了头。答应的同时,还做起了东,邀请邹静芳来欧罗巴咖啡馆,品尝品尝她刚从牙买加新进的一批纯正的“蓝山”咖啡豆。
二十分钟后,邹静芳便到了中央公馆,却发现郭丽丽没在门口等候。中央公馆不是普通的小区,这里的业主可都是东州的上流人物。因此,但凡进入小区都必须要经过身份验证,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业主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更是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以往,每次来中央公馆,郭丽丽都会在门口迎接。可是,今天却不见了人影。由于心急,又不想和门口的两个保安多费口舌,邹静芳硬要闯进来,保安硬是不让。争执不下,邹静芳只好作罢,给郭丽丽打了个电话,称自己到了门口,保安不让进去。过了十五分钟,郭丽丽总算是姗姗来迟,瞟了一眼两个保安,鄙夷地笑了笑,说:“你们两个可真是不知好歹,知道她是谁嘛,她可是大慈善家,大企业家郑光明的夫人。依她的身家,把整个中央公馆买下来都不是问题。”
两个保安看她说得如此逼真,生怕得罪了贵人,急忙点头哈腰地向邹静芳道歉。
“算了,你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邹静芳嘴上虽一笑而过,心里却在犯嘀咕,直觉告诉她,这是郭丽丽故意安排的坎,为的就是让自己难堪。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当你信任一个人时,即便他对你有所隐瞒或者欺骗,你也会毫无条件地相信他。当信任变成了怀疑,那么对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所保留,即便一切都是真实的。
“静芳姐,当初中央公馆开盘的时候,我就让你拿一套,那时候你也知道内部价才一万一平方米。结果呢,你却拒绝了,说是郑总不同意。”郭丽丽挽起邹静芳的手,边往前走着边继续说道,“现在保守估计,这里单价最起码五万,只要转转手,几百万的差价就可以到手。几百万,绝大部分人可是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的。静芳姐,我真替你可惜!”
“利润高,风险自然也就大了。而且房价虚高,估计离泡沫也不远了,再这样下去,中国的房市很有可能会重蹈日本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覆辙。还是踏踏实实地做实业的好!”邹静芳回应道。
郭丽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便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不支持,也不反对。
邹静芳今天之所以来,来得这么急,甚至有些失态,十有八九是冲着鸿杰地产而来。昨天,商学院的赵曙光院长特意去了趟东城集团,名义上是和郑光明做私下交流,实际上是去“告密”的,捅出邹静芳和鸿杰地产之间的猫腻。为的就是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彼此失去信任。真正的高手,当你想要击溃某个人时,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而是通过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来左右他,消耗他,间接地为你所控制。他被消耗殆尽时,其江湖地位也就构不成威胁,就更不需要你去动手了!
虽说邹静芳来势汹汹,不过毕竟她是客人,自己是主人。作为主人自然要端得住架子,况且,不出所料,接下来两个人的谈话会演变成一场谈判。谈判除了口才更需要技巧,“谁先说话谁先死”,这是谈判桌上的基本常识。
进了小包厢,郭丽丽亲自为邹静芳冲泡了一杯原汁原味的蓝山咖啡。然后,点上一支烟,笑着问:“静芳姐,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不错。”邹静芳显然没这么闲情雅致,象征性地呷了一口敷衍道,同时,她脸上的表情微妙地起着变化,片刻之后,抿了抿嘴巴,直截了当地说,“郭总,今天来,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自打认识以来,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邹静芳一向称呼郭丽丽为“丽丽”,除非是在公开场合才会称呼一声“郭总”,郭丽丽也从来是一口一个“静芳姐”。很显然,邹静芳是在有意地疏远关系,是来办公事的。
“静芳姐,有事尽管说,能帮忙的,能配合的,我绝无二话。”说着郭丽丽拿起桌子上的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划出了一道猩红色的火光,惬意地抽了一口薄荷味的女士烟。
“郭总,我决定和鸿杰地产划清界限。”
果不其然,邹静芳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郭丽丽吐了口烟,故作惊讶地问:“划清界限!静芳姐,我没听错吧。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为什么要划清界限呢,况且你可是鸿杰地产的法人代表,可不是想划清界限就能划清界限的。”
“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有两条路,要么私下协商,我主动退股,然后更改鸿杰地产的法人代表。或者干脆走法律程序,我以法人代表的身份注销这家公司。”
“静芳姐,你这好像是在威胁我!”郭丽丽冷冷地笑着问。
“谈不上什么威胁不威胁。更何况,我个人退股,好像对整个大局没什么影响吧!”
“静芳姐,如今的社会,早就过了单枪匹马闯天下,干一番大事业的时代。况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就这么断了合作也可惜了吧。”郭丽丽饶有兴致地喝下一口蓝山咖啡,又说,“对了,静芳姐,我也正好有一件事想跟你这个法人代表商量。先前,鸿杰地产准备在三合县搞商业步行街的项目你也是知道的,因此,我认识了三合县上的孙兆迪副县长。据说,在县城的那个养老院,就是前几年你们家郑总捐献给家乡的慈善项目,那附近有一片空地,是个别墅区项目。之前,一直和香港的一家地产公司合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港方中止了合约。我正准备接受这个项目。不知道邹总意下如何?”
邹静芳一下子乱了分寸,原以为自己是有备而来,可以掌控这次谈判的主动权。哪知道郭丽丽的准备更充分,一出手,直接就将了自己一军,接下来,随便走哪一步棋,似乎都是死局。看来,郭丽丽拿下这个项目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好一个孙兆迪,居然一脚踢开自己这个合伙人,私下和郭丽丽达成了合作协议。
这对于邹静芳而言,根本就是个两难选择,而且随便怎么选,都会吃亏。如果退股,日后仍需要和郭丽丽合作,彼此的关系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同时,变相地承认自己把慈善项目用作商业开发,这才是郭丽丽真正想要的结果。如果不退股,除了上述的情况之外,还等于白白让郭丽丽捡了个大便宜。这笔账,随便怎么算,自己都是输,而她则是稳坐钓鱼台。
两个女人,旗鼓相当,对垒时往往不像男人般干脆利落,一旦撕破了脸皮,就直截了当地搬后台,拼背景。女人更多的是玩心思,在“润物细无声”中掌握主动权,甚至是逆转局势。显然,郭丽丽是这方面的高手,邹静芳还略欠火候。
“静芳姐,你觉得怎么样?”郭丽丽又追问道。
“郭总,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再难,也要做选择。至于接下来该怎么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邹总,不急。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考虑,到时候你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当然,我希望我们能够一直愉快地合作下去。”
击退邹静芳之后,郭丽丽随即给远在南州的贺亮打了个电话,嘱托他尽量配合叶茜搜集和郑光明有关的线索和罪证。而后,她叼上烟,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表情,透过窗户,看着邹静芳远去的背影,自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