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叶茜躺在南州国际米兰大酒店的房间里,没有丝毫的睡意。周遭一片黑暗,只看见猩红的火光若隐若现。她扭动了几下微微发酸的脖子,而后,掐灭烟,起身打开窗户。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整个灾区如坠云雾,让人看不清、摸不透。正对面,就是郑光明在南州投资的一个大项目,一家按五星级标准打造的涉外旅游酒店。根据贺亮的透露,据说这个大项目是郑光明和南州市旅游局共同投资的。当初,之所以能拿下这个项目,慈善家的光环只是表面的,背地里,郑光明可是花了不少的钱,跑了不少的关系。
自从来到南州,叶茜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被贺亮牵着鼻子走。每天都要象征性地参加各种饭局,又不能摆明了推辞。而且,许多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没有真凭实据。为此,她有意和贺亮打了个时间差,趁他不在时,单独带着周岚出去调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据她的调查,郑光明的确在南州投资了不少大项目,而东城集团南州分公司的负责人,正是郑光明的胞妹郑曦。不过,这些项目都是公开招标的,至于郑光明是否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内定”了中标人,导致招标大会成为他个人的演出,那另当别论。毕竟,这只不过是工程招标圈子里最为普遍存在的潜规则!关键是,这么多的项目,从开工到建设再至完工,几乎不存在什么猫腻,就连农民工的工资都未曾拖欠过。唯一可疑的是,一家以郑曦为法人代表的、名为瑞丰的小额贷款公司。作为一名资深的财经学者,叶茜对于小额贷款公司再也熟悉不过,东州满大街都是,说白了,它就是盛行一时的地下钱庄。小额贷款公司只不过是个伪装的华丽外衣而已。名义上合法,实际上依然干着放高利贷的非法勾当。难道,这才是郑光明做慈善的真正资金来源?不过,对于整个瑞丰的经营运转自己还不清楚,不能妄下结论。
深夜难眠,真正困扰叶茜的并不是郑光明,而是一个一旦被公布,即会激起千层浪的惊人秘密。一个和慈善有关,确切地说是和德基会有关的秘密。昨天下午,叶茜带着周岚去了一趟南州一所民工子弟学校。三年前,由于超强台风的侵袭,这家民工子弟学校顷刻倒塌,化为废墟。去了才发现,这所小学的校舍只盖了一半,连基本的教学设备都没有。在叶茜的一再追问下,校长才道出了原委,原来当时认捐的单位正是东州的慈善机构德基会。灾后,德基会的会长路平和当地教育部门的领导亲自来到了这所小学,亲口承诺以德基会的名义认捐200万,用作学校的重建。可是到目前为止,三年的时间过去了,真正到位的只有40万。在当地教育部门的多次沟通下,去年年底,另有20万到账。不过,加起来也才60万,不到认捐的三分之一。而且,这里面还有个附带条件,当地教育部门必须开具足额的发票,也就是200万给德基会。这简直太荒谬了,关于慈善机构诈捐的情况,叶茜也早有耳闻,没想到会如此的离谱。说白了,这就是强买强卖的不平等条约。为此,叶茜特意上网查了德基会的有关信息。这家在东州颇具知名度的慈善机构,主要的负责人有两个,一个是会长路平。关于路平,但凡是东州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东州最大的民营企业傲龙集团的董事长,素有东州民营企业界的“教父”之称。另一个是常务副会长黄茂森,这个黄茂森,原先是市民政局的一位中层干部。三年前,辞去公职,进了德基会,主持大局。
由于南州的地形是个大盆地,一到晚上,湿气就非常大。再加上濒临大海,只披着一件单薄睡袍的叶茜不禁打了几个喷嚏,惊醒了熟睡中的周岚。
“叶姐,你还没睡啊?没事吧?”周岚揉着眼睛关切地问。
“没事。只是有许多事情想不通而已。”她表情复杂地笑了笑,问,“小周,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周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思考片刻,回答道:“民工子弟学校校长的话不像是假的,他没有造假的必要。况且,他的办公室里还挂着和德基会会长路平,以及常务副会长黄茂森的合影,就更说明了这里面的猫腻。”
“原本我们是来调查郑光明的,没想到却查到了德基会的头上。在东州,郑光明做慈善的手法,和德基会这类慈善机构,完全不同,可谓是死对头。要是真把这条情况爆出去,那情况可就更复杂、更棘手喽。”
“叶姐,你有什么打算?”周岚抛出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疑问。
“说实话,我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再等等吧。好啦,不早了,明天还要工作,先休息吧。”
其实,叶茜的内心是有主意的,那就是如实报道。可是,这么大的事情理应跟夏志文沟通,不过,现在太晚了,还是等明天吧。
第二天一大早,叶茜在酒店吃了碗面,回到房间,点上一支烟,刚准备给夏志文通通气,巧的是,他却主动来了电话。
“起床了吗?”
“刚吃过早餐,回到房间,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叶茜边说边走到窗户前。周岚见状,知趣地出了房间的门。
“茜茜,看来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怎么?南州那边有状况?”
“的确有,不过和郑光明无关!”
“和郑光明无关,那是什么事情?”夏志文狐疑地问。
叶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对此事的处理想法都说了一遍,并着重提到了德基会的诈捐事件。夏志文没有立即回应是或者否,沉默了良久,才带着责备的语气问道:“你去南州不是调查郑光明的嘛,怎么就查到了德基会的头上,这完全是两码事情。”
“两码事情!可是这在我看来就是一码事情,因为他们都和慈善有关。”叶茜顿了顿,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踱回到房间的梳妆台坐下,又说,“况且,我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为客观事实负责。”
“可是你也要明白,慈善机构一向是个火药桶,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旦真的出了什么状况,你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夏志文极力地克制住激动的情绪,讨好地说,“茜茜,你想调查此事我全力支持。但是,分身无术,你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我们好不容易在郑光明的慈善问题上找到了缺口,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然后去调查另外一件与此毫无相关的事情吧。我这也是心疼你的身体啊,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是会出问题的!”
叶茜犹豫片刻,心中虽有感动,但还是笃定了内心的想法:“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想调查此事,而是这件事本来就是事实。我绝不会为了刻意地攻击某个人而抹杀了客观事实!”
“攻击某个人,难道他郑光明在三合县和南州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是事实嘛。你想想看,东城集团一年的营业额也就一个亿左右,而且负债率高达70%。在上次东州大学商学院的慈善论坛上,郑光明却口口声声称集团年营业额高达几十亿。一亿和几十亿,可不是后面多几个零少几个零那么简单的问题。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你在南州发现的线索,那家以他的妹妹郑曦为法人代表的小额贷款公司。你是搞财经的,应该明白,地下钱庄可是非法的。既然有了线索,那就更该趁热打铁,揭露幕后的真相!”夏志文依然耐着性子劝说道。
“这件事我会报道。但是同时,德基会诈捐事件我也会跟进,我还会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分析,这是我最后的决定。明天我就会把写好的稿子交给你,在最近一期的《视觉》周刊上发表!”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夏志文终于憋不住火,亮出了另一张牌,“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上推嘛,如此敏感的文章一旦刊登,就等于自己给自己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万一有人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视觉》周刊,到时候被查封怎么办,我是个媒体人,更是个商人,绝不会为了一条证据不足的新闻去冒如此大的危险。茜茜,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视觉》周刊关门大吉吧!”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夏志文把这些年自己在社会上混迹的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虽说他没有道明不能报道此事的真正原因,当然,这也不能道明。不过,他凭借着高超的演技,硬是把这张虚牌打成了一张实实在在的感情牌。
如何打感情牌是一门艺术,关键在于拿捏准火候,多了,泛滥了,不仅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对方也会麻木,认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的,效果自然不佳。少了,空洞了,显得寒碜,不把对方放在眼里,那还不如不打。夏志文一向是个打感情牌的高手,尤其是在叶茜面前,一出牌,往往是“大小王”通吃。
“志文,我明白你的顾虑,也理解你的顾虑。既然你那边不方便,我会寻找其他的途径。”
夏志文没想到这次自己会输,一时间束手无策。平时,叶茜对自己一向是言听计从。即便有问题、有异议,只要自己一出感情牌,她就会乖乖地被驯服,成为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没想到这次一反常态,感情牌都动摇不了她内心的决定。
“我的叶大作家,你看这样行不行!”夏志文思索片刻,心生一计,故意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尽快把稿子交给我,我尽量争取在《视觉》周刊上发表,为了你,更为了客观事实,我愿意冒这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