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荣力活得很好,每天像过节一般哼着小曲穿街走巷。是的,他有理由这么做。与许家持续几年的田地纠纷终于一锤定音,他孜孜不倦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霸占事业又前进了一步,他理应用高兴来庆祝。他一向完成得很好。
——前面我们说过许二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是的,他没有辱没这个称号。他研究了很多种辣椒的技术,学以致用,种出来的辣椒明显比别人好,又赶上好市场,就在双胞胎出生后不久,第一春辣椒就获得了大丰收,狠狠地赚了一笔,可谓双喜临门,全家人都很兴奋,许二也买起了摩托,成为村中为数不多的摩托户,羡煞旁人。之后他信心爆棚,趁着市场大好,趁热打铁,积极研究了一种新型辣椒,在辣椒的淡季推出,又引爆了整个辣椒市场,供不应求,赚得盆满钵满,跃身成为村中的小富翁。
许二的发迹史在小村里炸开了锅,众人奔走相告,眼睛红得像火候过度的炸子鸡,纷纷捶胸顿足,恨不得假扮歹徒趁着月黑风高把许二的血汗钱纳为己有。后来实在气不过,只好退而求其次,东施效颦,但皆因卖相不好种不出许二辣椒的那种神韵而铩羽而归,而让他们更可恨的是许二依然很坚挺,每次都能卖个好价钱,人们不知其中原因,纷纷说是许二承包的那块田风水好,土地肥沃,旺他,除此之外,他们找不出任何的理由承认自己的失败,折腾了一年之后很多辣椒农就纷纷退出,转种其他蔬菜了。
这些眼睛充血的人群当中,许荣力和‘九指龙’是代表。‘九指龙’就是当年与许二一起买船的合伙人,是个狠角色,年轻时劣迹斑斑,与人赌博欠下巨债,被债主剁掉一个手指头而得名。三十岁那年顿悟人生,回头是岸,与许二买船合伙做生意,失败后结下仇怨,两人不相往来。
‘九指龙’听说许二东山再起,还干得不错的时候,心里痒得发疼,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就厚着脸皮要跟许二再度合作,两人联手拉长战线,大干一场。他讲得壮气凌云,一副好哥们的模样,完全没有仇恨的影子,当然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当年渔船失败后他什么也得不到,按照他的意思,他觉得亏了,所以这次合作是给许二一个弥补的机会。他软硬兼施,软磨硬泡,说得合情合理差点让人感动。但许二又不是傻子,况且当年的事他们已经协商解决过,‘九指龙’净身出户,破船与债务都由许二来负责,这么多年过去了,‘九指龙’还拿这件事来要挟,在许二看来,简直是荒唐至极。
毫无悬念,合作失败!‘九指龙’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离开许家,之后想尽办法让许家不好过,但总没有极好的机会,只好把垃圾倒在许二的辣椒田里,试图破坏许家的风水,让许二种不成辣椒,从此两人怨恨加深,不可挽回。
许荣力与‘九指龙’不同——他比较擅长霸占。听说他祖上就与许家有冤仇,这种宿仇延续得很好,愈演愈烈,传到他这一代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年轻时就扬言要绝了许家的种,之后更是为这段宿仇添砖加瓦,孜孜不倦,做了不少贡献,可谓是仇恨的最佳继承人。他热衷于这项事业,并准备为它付出终生,绝不能让许家好过,这是他生来的使命,他一直都完成得很好。不过自从许二发家后,这种情况就不复存在。眼看许家的辣椒种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红火,特别是许二整天骑着辆摩托在阳光下微笑奔跑准备奔小康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无数螨虫爬满快要腐烂一般,痒得不行——这还了得?你许二什么东西?敢骑在老子的头上,过得比我好?老子灭了你!
是的,他想到做到。他可没那么鲁莽,直接拿着把刀走上门对许二说‘你活得不耐烦了,竟然过得比我好?我要砍了你’,他不会,他一向都是个精明的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懂得‘师出无名’的后果,况且当时的法律制度已经相对完善,霸田占海的罪名极大,是以不想贸然出击,于是就在家挖空心思地想名头,还实地考察了一番许二的辣椒园,考察完后心里暗喜,又第一时间找到村中几个大概已经九十多岁的当年元老,得到印证后底气膨胀地来到许家理论。他打出的名号是许家承包的辣椒园有十五平米是他祖上的田地,既然是祖上的田地,做子孙的就应该义无反顾地收回来。趁着他在酝酿情感的间隙,我们先来看看许家的这块辣椒园。
这块田地得天独厚,用一个‘绝’字形容并不为过。它坐落在小村的后山上,却地处平地,几十亩的田地连绵不绝,前方一片辽阔,极目望去,与天空相连,蓝绿相间,汇成了一片赏心悦目的自然田园风光,不但采光好,而且气候宜物,几乎所有的蔬菜物种都可以在此生根发芽,更绝的是它的旁边还有个成年自动冒水的大水塘,下雨时如果雨水过多还可以在旁边开辟一条水道把田里积压的水引进水塘存储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但是这块辣椒园最天然的保障,还解决了供水不及时的难题,更省去了大动干戈的抽水流程,不但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风水天然屏障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块绝世好田!
许二选择这块地也充分说明了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独到眼光。当时这块地杂草丛生,如乱葬岗,没有人会想到在那里开辟一项事业,而许二却想到了,他祖上也有一小块地荒废在那里,剩下的是村里其他几户人家的,他下定决心后就去找人协商谈判,想承包下那块地种辣椒。那几户人家早就想把那块地处理了,当然欣然应允,他们得到一笔钱,与许二签订了合同——租借十年。这十年无论收成好坏也不管其他任何因素,双方都不得毁约。没想到前两年许二种椒得法,竟把那块地改造成摇钱树,那几户人家看着眼红,纷纷想收回,但碍于合同,不得不放弃。
如今许荣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谁都知道他想换下许二,让他来承包那块地。他没有契约,没有任何物证,不过没关系,那几个九十多岁的元老就是他的活契约。那几个老东西说得头头是道,引经据典,从许荣力祖上几代说到那块地的前世今生,条理分明在情在理,很难让人产生怀疑,他们一帮人还去了辣椒园,在田园的旁边找到了证据——一截已经有些年代几乎烂掉的树头,说是当年许荣力的爷爷的地契之证。当年的事情对于许二这些后辈来说记忆全无,现在旧事重提,且人证树头都在,许二也不好争吵,就想买下那十五平方,给他一笔钱,好了断此事,但许荣力意不在此,他要的是那块辣椒园,并且明确表示如果不答应就把许二告上法庭,告他欺霸良家农田,让他身败名裂。
许二当然不会妥协。他的底气硬了不少,自从生下双胞胎后他的底气就不断在变硬,再不是昔日的许二了。他艰巨的任务已经完成,再无牵挂,也断不会唯唯诺诺委曲求全了,所以他决意要跟许荣力死磕,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一个不要命的人的威力是可怕的,许荣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假如把他逼急,势必玉石俱焚。所以他第一步的霸占阴谋暂时得逞不了,此事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村干部和镇政府的代表开始介入,试图协商解决。那些代表还算公道,要求许二按照当时地皮的行情给予许荣力两倍的赔款,许二当然同意,可许荣力这恶霸却死活不同意,协商以失败告终。
一个月后许荣力贼心不改,依仗着上面有人,不可理喻地把许二告上法庭,法院受理了此案并很快判决,不过判罚与上次协商的结果差别不大,许荣力不甘心,又提出申诉,这次法院迟迟不受理,但不知道许荣力用了何种手段,最后法院还是受理了,并重新判决——趋于许二不经田地所有人的允许,私自占用人家田地的恶劣性,重罚许二给予许荣力巨额赔偿。
我们可怜的许二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崩溃,但还是不妥协,向法院提出抗议,迟迟不交罚款,准备与许荣力对抗到底。
——当时正逢辣椒旺季,许二的辣椒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个个都表现出赚钱的潜质。这次我们的许二下了血本,占去了他家产的一大半,已经跟一个有眼光的商户联系好,还签了约,价钱很高,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园辣椒肯定能再一次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平时在辣椒准备收成的日子里,他都会搭一个草棚,晚上就在棚里睡觉,随时看着他的摇钱树。不过那段时间由于官司纠纷,搞得心力交瘁,疏于管理,晚上也少去辣椒园,就连商户准备来收货的前一个星期,他也只有两个晚上去过那里,其他时候都在家里呼呼大睡。也正是那几天的某个晚上,许荣力偷偷地摸到他的辣椒园,把几箱喷虫剂全部洒在那一个个成熟的辣椒上,然后趁着风紧夜黑溜回家安心地睡起觉来。几天后商户来了,一验货,不合格,被判了死刑,一园的辣椒全废,还因为违约赔了不少钱,把前几年赚来的钱全赔光。
许二又变得一无所有。不,他还在负债——法院判决的巨额赔款。这一次他终于倒下了,气若游丝地在家躺了两天,起床后一个人坐在床沿如一个孩子般失声痛哭,想起个中缘由,不禁一拳拳重重地击打在坚实的墙壁上,直到血流不止,然后就冲出家门准备找许荣力拼命,阮湘宁在后面死命地追着他,许二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奔跑,边跑边喊‘许荣力,你给我出来,你这个龟孙给我出来,我跟你拼了……’,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面目狰狞得极度恐怖。阮湘宁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把他追上,紧紧地抱住他,声泪俱下地呐喊:“我们给他吧,许二,我们给他吧……我们全给他……许二,我们惹不过他的,我们就给他……就让他损阴德吧……他会得到报应的……就算他得不到报应,他的子孙也不会好过的……我们就给他……许二,你不能去,我们已经有儿子了,我们不怕,我们可以重新再来……许二,现在天赐不但会走路,还会说话了,我们不怕,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之后每天阮湘宁都在家看着他,不让他走出去,他在家闷了一个星期,法院的最后通牒也已下来,他已经一无所有,更别说翻本的筹码了,于是,终于在家人的劝说下遂了许荣力的愿,把辣椒园转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