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许地赐玩到天黑才回来,一副脏兮兮的模样甩开书包大喊:“妈,饿死了,我要吃饭。”,边喊边冲入厨房胡乱地抓起一块五花肉塞到嘴里,父亲许二看他如此,心中的无名火迅速蹿起,咬着牙根,怒气腾腾地杀入厨房,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把他抱出外面,随身捡起一把竹排不分轻重地朝他身上招呼,边打边吼道:“你这兔崽子,不知道回家了是吧?竟敢玩到现在,你阿公被人打了还躺在床上,你连问候一声都没有就敢回来吃饭,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许地赐被打得嚎嚎大哭——这可是父亲第一次打他,当下惊吓不小,拼命挣扎。但父亲怒气正盛,怎么都挣脱不了。他看没办法,就扭过头对着父亲的手背咬了一口,然后想夺门而逃,但没跑出几步,就被父亲抓住,这次下手更重,硕大的竹排被打断,父亲还不解气,提着他到处找凶器。母亲阮湘宁与许天赐见情况不妙,纷纷上来拦住,这才把他解救出来。母亲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痕,不好气地说:“许二啊,你就是这死脾气,你真要把他打死啊,他又没犯什么罪。我知道你有气,但你也不能往儿子身上撒啊,你看你,像打贼一样打他。”
“他就是贼!”许二怒气未消,当下又被激起,上前抓住他摸了摸他的裤兜,大吼道:“钱呢?钱呢?你把钱放哪儿了?”说着就又要一阵乱打,还好母亲手快,抱着他退了好几步。
“什么钱啊?他能有什么钱?你给他啊?你这死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拦不住。”阮湘宁怒视着许二说。
许二不接她的话,死死地盯着地赐沉声问:“我问你,抽屉里的钱是不是你偷了?”他默不作声,不敢看父亲,只是在抽泣着。
“说,是不是你偷了?”父亲又逼问了一句。
他这次躲不了。因为父亲正在怒瞪着他。他认得这种眼神。那是一种六亲不认甚至会动辄杀人的眼神,上次哥哥许天赐在校打架被人告状后父亲也是这样的眼神,最后哥哥被打得体无完肤,甚至还被抓到海边差点淹死,所以他只好依靠着本能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偷……”
“不是你会是谁?难不成它有脚自己跑的?”父亲声音又提高了几度。
“是…是他。”说着他指了指哥哥许天赐。许天赐一副无辜的样子,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偷钱。”
父亲没有看哥哥,依旧死死地盯着他,“你个兔崽子还不承认?还嫁祸给你哥哥,我最后问你一次,钱是不是你偷的?”
“我没有,我就是没偷,你打死我吧!”他一副死猪不怕烫水烧的模样,想来个死不认账,或许还可免于刑罚。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他偷的钱,或许是我们记错地方了也说不定啊!”阮湘宁意识到事态严重,如果是真的,以她丈夫的死脾气,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更暴力的事来。
“哎,”许二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我们记错了,但刚刚虎子放学回来经过我们家,说他在广场拿着十块钱跟人玩飞机赌雪糕,你说是不是他偷的?”
阮湘宁一听也大动肝火,看了看许二,厉声地逼问他:“地赐,你说,钱是不是你偷的?只要你承认,妈跟爸就不会再打你。”
许地赐见事情败露,蒙混不过,摸了摸屁股的痛处,眼神闪躲了几下,只好认栽,点了点头。
“算了,”许二怒气倒是被压了下来,罢了罢手,“不过,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定饶不了你。”
“给他擦点药酒吧!”许二又补了一句,然后走到墙角提起烟筒吸起烟来。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外面车铃声大响,传来了极清脆的女声,小四许云苗正骑着自行车冲入家门口,见到如此情景,瞬时收起笑容,悄声问许天赐发生了什么事。哦,对了,那天是星期五,许云苗在镇中学读初一,一个星期回家一次。
“小四回来了?”老爷子缓缓地坐起身,他看起来好受了些。
“唉,爷爷,我回来了,你怎么样了?那些恶霸真没人性,连老人都打。”许云苗嘟着嘴说,“爷爷,你等着,等我长大了赚很多很多的钱,在村口盖一栋最漂亮的房子,养几条大狼狗,再找几个打手气死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哎,”老爷子缓缓地走下床,“不知道爷爷有没有这个福气啊?”
“一定会有的,爷爷,一定会的。”许云苗迎上去,扶住他,许天赐也跑过来,嚷着说:“爷爷,一定会的,我要用小李飞刀为你报仇。”说着齐刷刷地比划着小李飞刀的动作。
“过来吃饭了,不然菜该凉了。”阮湘宁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许二依旧黑着脸,一言不发,全家人大气都不敢出,特别是许地赐,如坐针毡,看了看父亲,迟迟不敢伸筷子夹菜。还好许二心情极差,没吃两口就扔下筷子跑到外面吸烟,许地赐得以喘息,拼命夹菜,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许云苗瞄了瞄父亲,悄悄地对母亲说:“我给大姐写信了,她回了我。”
“你大姐?”阮湘宁激动地说:“她说什么了?”
“大姐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大姐了。”许天赐停止筷子,蹬着眼睛说。她与大姐许云帆的感情极其深厚,是以更是激动。
“她说,她说,”许云苗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看门外的父亲,“我不敢说。”
“快说呀,你是要把我急死是吧。”阮湘宁有些气愤地说。
“大姐说她下星期就会回来。”云苗压低声音说。
“回来?这是好事啊,”阮湘宁仿佛陷入回忆,停顿了几秒,“想想她已两年多没回家了,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但她说,她这次是回来结婚的。”这次云苗的声音更低,又看了一眼外面,确保父亲没有在听她们的谈话。
“结婚?”阮湘宁着实被吓了一跳,皱了皱眉,“你说她是回来结婚的?”
“是啊,”云苗摊了摊手,“她说她怀了孕,四个月了,必须要回来结婚的。”
“什么?她还怀孕了?”阮湘宁脸色突变,静坐了一会后才说:“云苗,我问你,她有说孩子是谁的吗?”
“还能是谁的?”云苗无可奈何地说,“就是镇上那个呗!”
阮湘宁看了看外面,许二还在抽烟,夜色肆无忌惮地爬上他的脸,和着厨房斜照的黄光,仿佛涂上了一层蜡。阮湘宁有些压抑,催促两兄弟快点把饭吃完,然后快速地收拾好饭桌,趁着许二回房的时候也跟了上去。许二倒头便睡,把被子蒙住脸,房间里传来了很粗的喘息声,似是身心俱疲的缘故。
阮湘宁踌躇着,在房里走来走去,大约走了几圈后她终于开口:“许二,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要睡觉了,不要来吵我。”被子里传来嗡嗡的声音。
“云帆过几天就回来了!”阮湘宁坐在床前,扯着他的被子,小声地说。
“什么?”许二顿时怒火中烧,掀开被子,坐在床前,“她还知道回来啊?她不是跟人跑了吗?还回来干什么?”接着他又抽起烟来,吐了吐浓烟。“真是女大不中留!”
阮湘宁说:“她过几天就回来了,说是要,要回来结婚的。”
“结婚?跟谁结?”许二停止吸烟,灯光使他的眼睛深陷了不少,看起来像一匹战斗了几日的饿狼,“就跟那个家伙吗?”
阮湘宁点了点头。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除非我死了。”许二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哎呀,”阮湘宁说:“许二,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这是女儿选的,她喜欢的,你说我们能拦得住吗?以前你不同意,现在你还是不同意,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
“你看看她,十几岁就跟人谈恋爱,书都不读了,跑去打工。打工就打工嘛,我也不怪她,但没想到她是跟那家伙跑了,你看,几年都没回家,不管家里死活,你说我生她有什么用啊?”
“她今年虚岁也有二十三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况且好不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做父母的能说什么呢?你就由了她吧。”阮湘宁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我不同意。”许二重重地吐了吐烟圈,“你看看她,一个面包一块肉就被人骗了,就跟人跑了,你说她还把我们放在眼里吗?总之,这门亲事我绝不同意。”
“哎呀,”阮湘宁说,“就你这死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想想,当年我父母也反对我嫁给你,但最后我不是也嫁过来了吗?”
“我跟那家伙能一样吗?”许二音量提高了不少,“我好歹也读过高中,是个知识分子,也当过老师,你看看那家伙,无所事事,没个正经样,还学人家打架,混黑社会,迟早会被人打死,你说她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吗?”
“我听云帆说他现在已经收敛了很多,在外面也做起了正当生意。”阮湘宁没底气地说。
“况且他家在镇上,家境还算好,云帆嫁过去估计不会受太多苦。”她又补了一句。
“家境好?家境好也会给他败光的,到时你连哭都来不及,按我说,这种小混混就不能嫁。”许二虽然还在固执己见,但听出来语气缓和了不少。
他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何况有一点我是非常担心的,我听说那家伙也是独生子,人丁单薄,我可不想女儿嫁过去遭人欺负,整天提心吊胆不可终日……”
“唉,这个你就别瞎操心了,镇上跟我们农村不一样,人家都是有文化的人,才不会整天打打杀杀的呢?”
“哪里都一样。”许二说:“我还担心他们传宗接代的观念更加严重,他又是独子,到时云帆万一生不出儿子怎么办?我可不想女儿受委屈啊,所以趁他们现在还没有个什么就断了吧,到时她回来你再跟她说说。”
“她怀孕了,是那人的。”阮湘宁定定地说。
许二似乎听不清楚,阮湘宁又说了一遍,许二望了望阮湘宁,定了一下,黑沉着脸,‘哼’了一声,就钻到被子里,喘着粗气……
几天后,许云帆如期回家。她的肚子已有些微凸,举手投足间暴露着孕妇的行动不便。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未婚夫吴凯,小伙子带来了很多烟酒,还有各种零食。许地赐见到食物,第一个被收买,边拆包装边叫着姐夫。阮湘宁已好久没见过女儿,把她迎回里屋,满目怜爱,问长问短;许二生闷气,躺在床上不见他们,许云帆喊了一声‘爸’,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许二才稍稍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气鼓鼓地说:“你才知道回来啊?”
许云帆瞬间流下了眼泪,呜咽地说:“爸,我对不起你……”,这时吴凯走了进来,笑容满脸地喊了一声‘爸’,许二大怒了一声:“谁是你爸?不要喊我。”可那小子有勇敢的精神,全然不管许二的态度,又嬉皮笑脸地说:“爸,我跟云帆下星期就要结婚了……本来没打算那么快的,但你看云帆都这样了,如果再不结婚,会有人说闲话的。”
“小子,我告诉你,我不同意。”许二面子上终究过不去,尤其是从未跟他商量过就定下婚期,心里一下子接受不了,仍旧气呼呼地说。
“爸,为什么呀?他有什么不好吗?”许云帆说。
“他有什么好?”许二吼道,“一个小混混,他有什么好?我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爸,你怎么这样说他呢?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固执,这么霸道?”许云帆有些生气了,针锋相对地说。
“岳父大人,”吴凯走上前一步,“你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是,我以前就是个小混混,但这几年我不是已经改了吗?况且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有什么办法?”他抹了抹油光的头发,又俯下身擦了擦程亮的皮鞋,接着讥讽道:“我真想不懂你们这代人,思想这么迂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谈个恋爱结个婚还要经过父母同意吗?这件事情你是改变不了的。”
“你……”许二气得发抖,看了看女儿,“你是要把我气死啊!”
许云帆赶紧示意吴凯先出去,然后说:“爸,他,他也是一时脾气,你不要生气……”
“你看看,还没结婚他就这样了,结了婚那还了得?他还不上房揭瓦无法无天了?”许二取出烟筒用力地吸了一口。
“爸……”许云帆重重地叫了一声。
“云帆啊,”阮湘宁终于说话了,“你知道你爸就是这脾气,嘴硬,可心是热的,你也别放在心上,婚还是要结,日子还是要过。对了,你们定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大吉大利吗?”
“妈,你放心,先生算过了,七天后不但适宜婚嫁,对孩子也是好的。”
“去做过B超了吗?”
“还没去做,打算结完婚后就去,但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都会把他生下来。”
“你未来婆婆对这个禁忌吗?”
“还不清楚,不过听吴凯说他们这方面的观念不是太严重。”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最好了。云帆啊,你以后万事都要注意了,要跟婆婆处好关系,知道吗?”
“妈,我会的。”
……
许二看着她们俩母女,轻轻摇了摇头。他虽然嘴上不同意,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搞不好还会被邻居街坊的闲言碎语淹没,就算再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由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