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未曾酒醉已心醒(1)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
孙艺一手关掉收音机。烦烦烦!唱歌难道就不烦了吗?
原本开往赴约路上的车子突然改变了方向。他将小车开到了“情人港”然后打了个电话告诉圆圆他不去了。
圆圆没问他原因,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没下文了。
“……”孙艺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收线。
她不说话,他就更加没话可说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里,向来是她负责不让冷场的情况出现的。她总是能找到很多的话题逗他开口。
而今天,她也沉默了。
她也觉得和自己在一起很没趣了是吗?
还是……
还是她已经感觉到了。孙艺不自禁地皱眉。
看来是自己低估她的智慧与感受能力了。她量胖了一点儿,但不代表她蠢她迟钝。大多数时候,她的洞悉能力观察能力比谁都要好。
话说回来,她其实不若大家看见的那么胖。那天他亲手搂抱过才体验到。
她是天生的骨架大,肌肉结实,而非满手脂肪。要是在六七十年代那个种田种地的年代,她这种“壮实”的体格就是所有婆家梦寐以求的媳妇。时移势易,当今世界以科技发展为主流,她们那样的外形不再吃香。
“像只牛一样,牵出去多不好看啊。人家还以为你是耕种的呢。人家是医生你也是医生。你看人家潘医生的老婆多漂亮多苗条。温医生的太太多高挑婀娜。当医院有聚会时,大家带着老婆出席,你的比都不用比,直接找个地洞钻比较不丢脸……”太后一逮到机会就没完没了的嘀咕嘀咕。
孙艺敢恨以貌取人。严厉地说过母亲几句之后。她不再在外表上大做文章。
“十个胖子十个高。不是个子高。而是血压高,血糖高。你自己做医生的不会不知道。有哪个肥胖的人没有糖尿病啊高血压啊心脑血管疾病的?什么中风啊瘫痪啊的专门找上肥人。哼!你这个医生慢慢给她医治吧。让你学有所用!她也就算了。最可悲的是连累后代。那些肥人病有遗传性的。你比我要清楚吧?难道你想你的孩子也得高血压糖尿病?我们的家族血缘干干净净什么遗传病也没有。你也不希望娶个老婆回来被迫买一送一污染我们的血统吧?那可是事关子孙后代的……”
太后换了个角度打击他。
无法否认的,孙艺被打击到了。他妈击中了他的要害。
遗传病……确实是他在意的。而且在意的程度超出他自以为的程度。
也不是所有肥胖的人都有高血压糖尿病的。也是有健康的胖子的。他心存侥幸地想。
然后,像是回答他内心的疑问,他听到了她和阿潘的闲聊。
阿潘问候她爸爸的近况:“那次中风之后……”
中风。两个字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孙艺最后一丝的奢望。
想到日后自己的后代有可能也被那些疾病缠绕上。孙艺的心就沉没到时冷冰冰的黑洞。
正如她私底下对每个星期来医院输血的地贫儿(地中海贫血踽踽患儿)的父母的责备所说的:“那些父母是怎么了?结婚之前没婚检,怀孕之后不产检。等到孩子生下来发现有问题了才来后悔莫及。有个屁作啊?孩子的一生就这样给毁了。这些可怜的孩子来到人间只有是受罪……”
“也有的父母是不忍心剥夺孩子的出生权而明知道有地贫了还是将孩子生下来。我间过一个地贫儿的妈妈。她说不忍心打掉孩子。说那是一条生命。她要为自己制造出来的生命负责。”小恋说。
圆圆嗤之以鼻:“那么,让孩子定时来输血就是对孩子负责了?别说那样的孩子长不大。就算长大了,于家庭于社会而言,能起什么作用?明知故犯图个什么?等着别人歌颂他们的不离不弃和伟大吗?”
明知故犯……
对!干嘛明知故犯啊?
也之所以,孙艺渐渐远离了她。
她一定也感觉到了。所以……她也不说话了。所以,他不赴约,她也是无所谓的。所以……
孙艺靠在椅子上,不能自主地长吁一口气。
为何心里是如此的烦乱?他应该暗暗庆幸她的潇洒才对。人家二话不说就放开了。还不需要他解释一只字。还有什么好烦的?
她能拿得起放得下,他比她更能做得好才是——道理上。
但是,他的心情很糟糕。有一千多吨的石头压在他心口。他喘气都困难。
原来,负心汉一点儿也不好当。自己一点儿也不适合谈情说爱。他太现实太势利太理智。
况且,他那样的母亲——她也不会快乐吧。
算了吧。别想了。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更逍遥自在。
“水,水,水……”衰弱的声音和一双乞求的水汪汪的眼睛紧紧地放在圆圆的脸上。
圆圆被小女孩瞅得心里很不舒服,一股酸酸的感觉直冲上她喉咙。她几乎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多可怜的孩子。由于父母的粗心,孩子被弄成深二度烧伤。
抢救室里忙翻了天。圆圆只是进来拿些东西,却被小妹妹的眼睛牢牢抓住了。
水啊。圆圆给小孩子点下头,去给她倒水喝。
唉,可怜的孩子。要受皮肉之苦。才那么一点大。大人们也太大意了。受罪的是孩子……
她将水送到孩子眼前。
“你做什么?”孙艺一手格开她的水杯。
水杯打翻了,淋了圆圆一身湿。
“她说要喝水。”接触到孩子绝望的眼神,她心里一阵纠痛,喉咙的酸意冲上口鼻。
孙艺发火:“你白痴啊?不知道烧伤不能喝水。”
啊!烧伤不能喝水——对哦。怎么一时就给忘记了。差点犯错。空调的冷风吹在她身上,她冷得打了一个冷战。
圆圆匆匆地看一眼孙艺,低声下气说:“我一时没想起来。”
“出去。”孙艺看也没看她一眼。
圆圆再度打了一个冷战。她再看一眼孙艺。他仍旧看也不看她一眼。
圆圆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发出对她的排斥。突然间就……不一样了
圆圆低着头走出抢救室。一滴水珠终究是冲出了她眼眶的防线滑落在她湿了的上衣上。从大门灌进来的秋风乱来一阵阵凉意。她抱紧双臂,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另外一件制服好像收去洗还送回来。看来得当一回人肉干衣机了。幸好门边风大,应该很快就能吹干。
她一边用纸巾吸衣服上的水,一边懊恼着自己的多管闲事没事找事。怎么就没想起来呢?那可是基本的知识点。唉,一看见孩子哀求的眼,脑袋就当机了。难怪孙艺会生气。一个添乱的人的确是惹人生气的。
她反复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孙艺是对事不对人的,事情过气了他也就不生气了。他在气头上的说话没有恶意的。不要想太多。
不想太多就没事。她安慰反复自己。
不要在意就好。她重复地告诫自己:以后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千万不可再多管闲事。好心不一定有好报。最惨还要是好心帮坏事。切记!切记!
深夜时候,孙艺终于走出来了。他很快地扫视一眼接待台里面。她正打瞌睡,脑袋左点一下右点一下。
来上班的还是来打瞌睡的?不知所谓。
哼也不哼一声,他又转身走回抢救室里面。
她准备的两人分量的宵夜在天亮之后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早餐。
放凉了的食物一直冷到她心里去。
“加班?好啊好啊!我也报名。”吕家圆圆听说输液室需要支援时第一个举手。
“你凑什么热闹?还嫌你的班不够紧密啊?当心拼命过头赔上你的小命。”靓女说话的方式向来是冷嘲热讽的。但是却是金玉良言。
“我就是无聊得要命闲得要命才申请加班。”
“上完A班‘立即’赶过去去加班,加班完又‘立即’赶过来上M班。你这样上法就等于是直‘踩’二十四小时。你真的不想做人了啊?”
“就算是直踩完二十四小时也不怕。接下来不是有补一和休息天吗(也就是两天不用上班)?我可以一口气睡个够。”
“你说,你是受了什么刺激要这样虐待自己?”靓女一双厉眼盯着圆圆。
圆圆哈哈一笑,:“我能受什么刺激啊。不就是缺钱花嘛。顺便打发无聊时间。”
“第一我不相信你缺钱;第二我更不相信你加班是为了打发时间。”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圆圆无奈地摊摊手。
她是不会让同事看见她的失落与沮丧的。她更加不会将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中。她有她应付负面情绪的方法。
让自己忙,忙到没时间去想事情。让自己累。累到筋疲力尽倒头就能睡着。
还可以创收,多棒!消磨时间并不困难!
“你连好好吃一餐饭的时间都没有。”小恋也想打消圆圆加班的念头。
“我们这些三班倒的人什么时候能好好地吃饭?我正好趁机减肥。”
“你不会是失恋了吧?”靓女尖锐地问。
圆圆笑,摆摆手:“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认了。我的确是不幸地失恋了。我有告诉过你们的。”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你又是什么时候拍拖的?”小恋好不惊奇。
“我只见过你和孙公子走得比较近……难道你和孙公子摩擦生电?什么时候的事?”靓女质问。
被提到他的名字,圆圆心中涌起了酸楚与苦苦的感觉。但是她很快就压制住内心的波涛,若无其事一样。不能同事们知晓有那么一小段插曲。她不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娱乐或笑柄。在目前的社会风气和眼光中,她是那个高攀却跌个四脚朝天的小丑。
公众舆论会一面倒地站在他边恭贺他清醒得够早。看到她,大家恐怕是掩住半边嘴巴在笑。
圆圆摇头叹气表现出一脸哀怨:“你们贵人事忙兼擅忘。我不怪你们。怪只怪我在你们心目中太渺小太没分量。”
“少打岔!装模作样。你就是没说过。”
“我有说过。”如果申辩说自己不是失恋她们一定不会相伴。与其没完没了,倒不如顺着她们的心意。点一下头就能一了百了,划算。
“什么时候?”
“对啊!什么时候的事?”
圆圆说:“四月一号。我非常坦白地告诉你们我失恋了。是你们自己不相信的。我总不能拿AK47指着你们要你们相信我吧。”
她可没说谎哦。她只是选择性地“坦白”。
“……”小恋无言。她想起了是有那么一回事。但是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陈年旧事了。可以列入“想当年”了。
靓女窒了窒,很快反应过来:“你好说不说选在愚人节说。你明摆着不想我们知道。”
“呵呵……”就是。
“事情都过去半年了。你现在才来喊失恋?你神经啊?”
“是你们强迫我承认失恋的。我只好坦白从宽。人家有更年期推迟症。我就不能有推迟失恋综合症吗?”
“你真的假的是为失恋难过?”小恋不确定。她也分不清圆圆的真真假假,虽然她们是朋友。
“恋都没恋过,哪来的失恋?没有的事啦。”
“那你一副这情伤风为爱感冒的死样子?”
“我是真的作风感冒。没看见一垃圾桶的云吞吗?”
“你早说嘛……”
“我早说了就看不出你们对我的关怀了。呵呵……”
古语说得好,天有不测之风云。明明白天还是秋高气爽的,到了夜晚居然就刮起了呼呼北风。冷空气突然袭击之下,没有两手准备的人们冷得发抖。
转眼间,冬天毫无预警就杀到。
丝丝冷雨让天气变得更加可恶。
“一雨成冬。又湿又冷啊。”吕家圆没有坐一接待台里面。她站在大门口看着天空。
灯光映照下的雨丝像一条条荧光的丝线。风,将这一条条的丝线吹得左摇右摆。于是丝线交织出一张纵横交错的网。
这张网就摆在她眼前。
幸好我不在网中。她暗自庆幸。
实在是冷得受不了。她交代了同事之后上二楼更衣室加衣服。
还没刷卡,门就在眼前打开了。
她抬头看见的人让她的心脏突然被扎痛了一下。
“孙公子。”她微笑打招呼,若无其事般平和淡定。
不自在的反而是孙艺。他的眼睛匆匆忙忙地看了她一下,就立即移开了。
好久没见到她了。自从那次他爽约之后,他们很少碰班。不知是他避她还是她避他。
圆圆退开两步让他先走,
孙艺一把无名火瞬间燎原:她真是有风度!那么,自己还和她客气什么?她都这样潇洒了,自己还尴尬些什么?再继续不自在,岂不是连女人都不如?
他胡乱点下头,在她身边走过。
唉——圆圆留恋地回头看着他的背景。
你是不针对回头的,是吧?
那么——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了你……
两滴泪珠不受控制地溢出她的眼眶。她用衣袖一擦,咬着牙,昂首挺胸走进门后。虽无穷尽心碎,不会哭于你面前。
她的骄傲,还在。
大门悄悄在他背后合上。他站住,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所见她用钥匙打开女更衣室的门。直到那门关上,她也没回头没转身。
就这样?
他含像量跟谁生气似的“咚咚咚咚”地“走”下楼去。
他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也许回头。
“他有没有给你一个交代?”芳宜终于等到妹妹有空,可以让她询问。上几天妹妹打来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这个妹妹打小就很坚强,流马尿的时候屈指可数。能让她哭泣的事实在有限。
果然。
看来她是真的动了真情。无奈她心照明月,明月却照沟渠。不识货的家伙。
“没有,好像什么事也没有过一样。”
芳宜当即翻白眼,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啊?有始无终!连个仪式性的交代也没有。没担当没责任的无脊椎动物。靠不住的。不要也罢。越早分了越好。”
圆圆仔细回想了一下,不怒反笑:“其实也不能怪他。他可从来没说过在追我。也从来没承认过和我谈恋爱。他只是多和我吃过两餐饭。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以为那就是恋爱。人家可从来没表态过。”
这下到芳宜气短:“那,那他也不应该误导你啊。”
圆圆又仔细回想:“他好像没有误导过我。他从来没说过要和我在一起。我和他相处以来也是相敬如宾的。”
“你都给他找尽开脱的借口了。我还能说什么啊?气死我!”
“本来就是我自己笨。我老早就会说没有亲口表白的就统统不当回事。这回是我自己一头乱撞进去的。自己自作多情,也活该自作自受。怪不得人。”
“不是吧?到头来错的全是你自己。太不公平!”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
“那倒是。地轴是倾斜的,人的心脏也是长偏的。”
“就是啊。”圆圆耸肩。
芳宜托着下巴看妹妹:“你以后怎样面对他?若无其事吗?”
“难不成死缠烂打?我做不到。我没那么贱。他可以不当一回事。我比他更不在乎。”
“好!就这么办。不要让那个无脊椎动物瞧不起。”
圆圆哼:“他瞧不瞧得起我我不在乎。我只要自己活得更好。”
“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洒脱吗?我不相信你不难过。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对象。”芳宜还是不大放心。
“再难过日子还是得过。纵使我再喜欢他。我也不会委曲求全。我不会和一个鄙视我嫌弃我的人在一直。我又不是天生低人一等的。我才不犯贱。除了身材不好之外,我没有什么是比不上别人的。”
“对!让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自食其果去。我祝福他。”芳宜凉凉地笑。
在别人背后悄悄地诅咒也是一个让自己心理平衡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