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一次考试
工农红军,大学堂,同志们,当老师,毛主席,是校长,学政治,明方向,学军事,会打仗,学文化,长翅膀,团结人民打胜仗。
刘英和楚大志同志同时被送入红军野战医院。大志双腿的伤口感染化脓,肿得像象腿,透明发亮,他每天躺在床上,疼痛难忍。医院为躲避敌人的袭击,经常在大别山里转来转去。
设备简陋,缺医少药,老中医用中药给他洗涤伤口,灭菌,消肿。当楚大志得知师长刘英不幸牺牲的消息后,心中阵阵的痛盖过了他的伤痛。
楚大志煎熬了一个多月,寒冬将尽,春天步步走来时,伤口脓包穿头,大摊大摊的脓、血污和腐肉流出来,医生决定给他开刀。两个护士用放了盐的温开水把他的两条腿洗净,一人抓住他的一只臂膀,没有麻药,老中医用刀子划开他的脓包,刮净腐肉,取出四块炮弹片,挤出污血。只见大志头上大汗淋漓,护士抓着的双手都冒水,脸上呈现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医生一面处理着伤处,一面说:“小伙子,你算幸运的。四块弹片,未伤及骨头、神经;损伤的部位我会很好处理的,你再坚持一会。”医院政委说:“小伙子,刘英师长临终前,叫我告诉你,好好治伤,伤愈后回前线多杀敌人替他报仇!”楚大志全身大汗淋漓,忍受着肉体上巨大的痛苦,心里默默地诵读着刘师长临终的嘱咐,一遍又一遍……
不久,医院领导见他伤势好转,且年纪太小,为精简部队政委动员楚大志回家养伤。楚大志反问道:“你不是说,师长临终前交代我伤愈后回前线,多杀敌人替他报仇吗?我要回师部请示参谋长魏孟贤,只有首长有决定我回家的权力!”政委听他说得有理,就安排他到休养连休养。
转眼间到了1932年阴历六月。一天,骄阳似火,休养连的战士正在山坡上实弹射击,楚大志穿了一只裤头,卧倒在灼热发烫的地上,手握轻机枪,刚刚打完实弹,正在跟卧在身边的几个战士讲解射击要领,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楚大志!”
他扭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医院政委说:“小伙子,好运来啦,调你到十二师三十九团工作。”政委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说:“具体情况由这个高个子干部跟你谈。”楚大志不理会这些,继续讲述着他的射击体会。
高个子干部耐心地等他讲完,只见楚大志头上淌着汗,身上晒得油黑,双腿上现出像煮熟的螃蟹似的大小四块伤疤,问道:“还痛吗?”
答:“不痛。”
“不痛就跟我走!”那人说。
高个子干部叫吴明亮,他是十二师三十四团特派员,二十多岁,细高个儿,穿一身灰军装,头戴红五星、八角帽,两眼炯炯有神,显得精神能干。最近,有件事可难倒了这个聪明人,使他伤了许多脑筋,跑了不少的路,这就是团长许世友叫他给自己找个公务员。这许世友是何等人物?他一身本事,脾气暴躁,对公务员要求标准很高。为完成这项任务,他可下了不少工夫,他跑遍了全团每个连队,不是战斗上不过硬,就是脑袋瓜欠机灵,再不动作不利索,或年龄偏大,年小的有几个条件合格,但有尿床的毛病。访来访去,突然听说方面军总医院就在附近,他灵机一动,知道休养连往往藏着好料。于是,他就给老朋友医院政委摇个电话。政委只回答了一句话:老朋友,你还好吗?公私兼顾,你顺便着来看看我也行。吴明亮来后,政委忙着办完招待,为了考考这位特派员的智慧和眼力,他拿着休养连的人员花名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地读着……
吴明亮一边听介绍情况,一边翻阅简历表,手指摸中了七十三师原师长刘英的公务员楚大志,预备名单就只要一名。
两个红军出发回三十四团驻地那柳溪的时候,是1932年7月2日上午。烈日当空,炎热似火,空气就像要燃烧一样,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知了拼命地在树上聒噪着,吴明亮想考考这个后备公务员的耐力,他走在前面,发出命令道:“小鬼,跟上!”说完,甩开他的两条细长麻秆腿,走得飞快。楚大志跟在后面,左手摘下八角帽,把晒得黑里透红的额头、脖子、两只臂膀上的汗水擦干,右手的小竹棍敲打着路边茂盛的花草,不紧不慢地走着,好像在说:“你不怕热,我更不怕。”
吴明亮走上山坡回头张望时,见同伴掉队四、五丈远。叫道:“小楚,跟上!”
“特派员,我要方便!”说完,他进了林子。吴明亮只顾往前走着,爬过一个山头,上到另个山坡时,他回头张望,由远及近,又从近到远,空无人影,他正在纳闷,这小家伙哪去了呢?
“特派员,来休息一会儿,吃酸枣!”
吴明亮一转身,见楚大志就坐在山坡上,手里拿着枣树枝,红得透亮的小枣子像小灯笼一样,挤满树枝。原来,他借口方便,折了枣枝,抄小路跑到前头了。
到了团部,吴明亮一把拽住大志,说:“调你来,准备给许团长当公务员,你愿意吗?”
临走前,医院政委曾给他露点风声,说小楚,你走运了,掉到糖罐罐里了!原来是给首长当公务员,他问道:“哪个许团长?”
“许世友!”吴明亮说。
楚大志听到这响当当的三个字,猛然想起老师长刘英给自己讲“十八罗汉救唐王”的故事时,讲到许世友在少林寺当了十二年和尚,武功了得,他身怀绝技,会飞檐走壁,浑身是胆……听说此人在红军里当领导,他曾想亲自见识见识,不觉即将成为现实,心里先喜后忧,仔细一想,我合格吗?
吴明亮说:“许团长要求严,标准高,脾气不好……”
楚大志的性格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决心要去试一试。
“报告!”走到团长办公室门外,吴明亮喊道。
“进来!”
吴明亮掀开竹帘,走进屋里。
“就是这个小家伙!”特派员敬礼后,递给团长一张纸条,指着楚大志说。
许世友和楚大志互相打量了一眼。
团长身材高大,长得虎彪彪的,结实有力的上身穿一件紫花土布对襟褂,灰军裤,灰布绑腿,脚穿草鞋,光头,黑方脸,厚嘴唇,一双炯炯有神、充满自信、藐视一切的眼睛。楚大志看过,向团长友好地调皮地一笑。
在许世友眼里,楚大志只搭起自己肩膀高,穿一套肥大的灰色单军装,将瘦弱身躯松松垮垮地包裹到大胯以上,脸儿红彤彤的,汗水像小溪似的直往下淌,大大的一双眼睛,虎头虎脑地转动着,一点儿不紧张,更无拘束样子,他不断地用袖子揩脸上、脖子上的汗水,等待新首长指示。
“脱下上衣,喝点水,凉快凉快!”许世友热情地招呼着,把葵扇递过去,叫他俩在小凳子上坐下来。团长回到桌旁坐下,展开字条看着,一遍两遍,大概是嫌字迹潦草,他看了两遍,皱起了眉头,将字条放在桌子上。
这之前,楚大志给团长和特派员面前各送上一大碗白开水。
许世友端起大碗喝了一口水,说:“你是商城人,我是新县人,咱俩是小老乡哩!”显然他对这个新来的公务员有好感。
1929年底,商、罗、麻特委决定,划出商(城)、金(城)、麻(城)部分地区建立新县,隶属河南省。
“你今年十五岁,在家当过儿童团长,赤卫队大队长,乡苏维埃常委,是吗?”许世友问。
“嗯!”楚大志扇着扇子,哼了一声。
“军人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许世友提高了嗓门。
许世友曾在国民革命军中当过连长,参加红军后,当过教官、班、排、连、营、团长,受过严格的正规训练,打过许多胜仗,有丰富的管理部队和指挥作战能力,对干部战士要求严格,首先要有良好的军人姿态。他接着问道:“你在家念过书、放过牛、种过地、学过医?”
“是!”楚大志立正挺胸。
“你原来给刘英师长当过公务员,现在给我许团长当公务员,降格了,你愿意吗?”
“在哪里都是当公务员,听说许团长是了不起的人,能跟你学本事,当好公务员就不错了。”
“我的最大本事就是干革命不怕死,你打仗怕死吗?”
“不怕。”
许世友站起来,继续认真地说:“吹牛匠,怕死鬼,就从我这里滚蛋!记住,许世友不要孬种!”
“刘英师长临终前交代我要多杀敌人,为他报仇,为受苦人民翻身求解放。”
“很好,你有什么特长?”许世友问。
“摔跤,游泳,捉鱼,爬树,掏雀窝……”
“嗬,有几下子,”许世友站起来,“第一课,考摔跤。”
“应试,”楚大志毫无惧色,问,“穿军衣吗?”
“可以便装。”
吴明亮撩起竹帘,三人来到院子里。
这时,已近中午,火红的太阳直射下来,地上已经发烫。
楚大志光着上身,阳光射在他那黑黝黝瘦精精的皮肤上,痒酥酥的,风阵阵吹来,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烤得站在一边的独角观战的吴明亮额头上冒出汗来。群蝉躲在院边大槐树上,拼命地大合唱着,知了,知了,噪音非常刺耳,更增加了人们的烦躁情绪。许世友抱着槐树干摇了几下,水桶多粗的槐树连枝带干都晃动起来。群蝉的合唱声戛然而止,惊得洒下尿来,“知”
的一声飞向远处。
许世友两腿分开,双手叉腰站在场中央,说:“我站着不动,看你有么本事把我撂倒。”
“你手脚都不许动?”
“不动。”
“我随便扳,弄你哪里都行?”
“你把撂倒我的本事都使出来吧。”
这时,人们纷纷围拢来看热闹,有司政后勤的干部、战士,也有左邻右舍的老乡。楚大志光着脚丫子,浑身上下只穿条红裤头,他围着许团长的身子来回转,眼睛滴溜转,想找个破绽加以利用,而后突然发起进攻,求得出奇制胜。瞅了半天,结果使他大失所望,感到无懈可击。既然说出口要比试,总得出招呀!楚大志双手扳扭许世友的胳膊,如同钢打铁铸一般;他转到身后,用脚在后膝关节部猛踹一脚,竟纹丝不动;他突然爬下去,双手抱住团长的左腿,右肩猛然撞过去,许世友的左脚像在地上扎根一样,岿然不动。
旁观的人一眼看出,一个十五岁的瘦弱孩子和一个二十七年叱咤风云的大汉之间的较量,况且,团长还是人人皆知的少林寺的高手呢!由于竞赛双方实力极其悬殊,简直可以说是蚍蜉撼大树,少年军人是必输无疑的。不过,一个毛孩子敢同大名鼎鼎的团长叫板,其勇气可嘉,气度不凡,所以人们有兴趣看如何收场。
倔强的楚大志从来不信邪,不服输,他有自己的杀手锏和绝招,不到山穷水尽时从不外露。以往,他能以弱胜强,以小胜大,屡试不爽;此刻,他决心要把貌似强大的团长撂倒在地。
你看他,方寸不乱,积极进攻。许世友以静制动,以强制攻。
楚大志运足气,以远距离助跑用头部猛撞团长的腹部,头像碰到皮球一样,被弹了回来。他突然闪到团长身后,打算用右手伸进团长的裤裆中间,抓住要害部位向前猛一推,对方必然趴下。可是,楚大志找错了对象。许世友深谙此道,当楚大志的右手从背后快速伸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接触到要害部位时,就被团长的铁钳抓住了他的右手腕,轻轻地向外一扭,只听得“哎哟”一声,楚大志像只小鸡似的被拎了起来,团长用右脚一挑,飞入一丈远的麦糠堆中,楚大志来了个猪拱糠,半个身子埋在糠堆里。
看热闹的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吴明亮走过去时,楚大志已经从糠堆里爬出站了起来,抖掉身上的麦糠皮,用手抹了一把脏脸。吴明亮帮他扫掉头上身上的糠渣。
团长把自己的双手搓了搓,好像是要把手心上的泥巴抹掉一样,说道:“你小子逞能,竟敢在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关公面前耍大刀!你刚来到,也不打听一下,你的团长姓么事名谁,就吹牛说:你会摔跤!许世友在少年时代虽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也绝不是无名小卒。今天我们初次见面,我叫你认识一下,今后要变得谦虚一点!”
楚大志闪着一双不服气的眼睛,指着团长说:“你动了,算你输!”
团长说:“我没动。”
“你没动我咋进了麦糠堆里?”
“算你机灵,判你个及格。”
“哼,你等着,再过几年,我一定扳倒你!”
群众鼓掌,为楚大志叫好。
许世友关怀地说:“大志,看你这一身脏的,快下绿水河里去洗一洗!顺便逮两条鲜鱼来,中午我好招待你!”
楚大志知道团长第二次考试了!“是!”他满口回答,一溜烟地离开现场。
许世友对吴明亮说:“你去招呼一下,这小子冒失,第一防止他河里出事,第二防止这小子到老乡鱼塘里抓鱼。”
十三血战七里坪
楚大志从河里提回来四条鱼,每条有一斤多两斤重,经炊事班加工后,摆到桌子上来,他将一条大的分给团长,特派员和炊事班各一条,自己留了条小点的。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吃着香喷喷的红烧鱼,团长还喝着烧酒,谈着话儿,心中十分惬意。吃着谈着,团长酒兴正浓时,突然停下筷子,问楚大志:
“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楚大志答:“是楚家大湾私塾先生谢老夫子取的。”
“嗯。”许世友点了下头,喝了一口酒。
楚大志继续说:俺家世代是农民,种地,家里穷,到我这一代,家里有十亩山地,两个姐姐出嫁了,还有十一口人:父亲、大哥给地主当长工,我和三哥给财主家放牛,二哥在家盘地,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妹妹年纪小,帮着娘在家做些活,全家人没有一个读书的,到了我八岁,我父亲想:我家世世代代没个读书的,老这样下去也不是长法,他下狠心也要培养个读书的人出来。培养谁呢?他和脑袋瓜灵巧的二哥一商量,二哥满口赞成,说:“兄弟六个,不是年龄大,就是脑瓜不机灵,比较起来,老六(就是我啦)别看他像个瘦猴,但身体矫健,聪明伶俐,记忆力强,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说不定叫他读书,楚家时来运转,将来也许能冒出个有出息的人物来,为门楣增光呢!”家庭会上,兄弟们表态,我们多吃点苦,也要供六弟识字读书。父亲背着一斗米领着我去私塾学堂报名,谢老夫子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答:“叫六伢子。”先生问:“学名?”我父亲说:“他没有学名,劳先生给取一个吧。”
“嗯,你姓楚?”先生问。
是姓楚,六伢子属“大”字辈,先生看着取就是了。父亲接着把楚家祖祖辈辈是文盲,再苦再累也要培养六伢子读书,将来光宗耀祖的初衷详详细细说一遍。
谢老夫子叭叭叭地不停地抽着水烟袋,仔细听完这位老农民的讲述,放下烟袋,突然问道:“六伢子,你有什么想法?”
我说:“读了书,不受欺侮,跟家里人说的,将来能达官显贵,改换门楣更好!”
“好,有志气,你就叫楚大志吧!”谢老夫子高兴得眉飞色舞,大声勉励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从今日起你苦读诗书,争取吧!”这样,我就叫楚大志。说完,他双眼期待地望着,却见首长满脸疑惑,便不解地问道:“团长,你看我的名咋样?好不好?”
团长说:“嗯,有商量的余地。”
大志不解地问:“怎么不好?”
“太俗,什么光宗耀祖啦,改换门楣啦,达官显贵啦,都是读书为个人做官发财。”
楚大志要求道:“团长,你给我改一改吧!”
“好,叫楚大明!”团长解释道,“就是光明的明。我们红军战士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我们的志向是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在中国的统治,使全中国大放光明,让全中国的受苦人翻身解放,做新中国的主人,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改得好!改得好!”楚大志高兴地赞道。
许世友高声喊道:“楚大明!”
“到。”楚大明站起来,立正。
团长严肃地说:“现在我命令你去取枪。”
“是,到什么地方取?”
许世友走过去,手指着墙上地图的一个圆圈,“绿水畈。离此四十里,去过吗?”
“知道,但没去过。”
“村子中间,有棵老槐树,树顶上有个老鸹窝,窝里有支驳壳枪。”团长特别着重交代,“记住,不是栗树、红樟树、杨树,而是老槐树顶上的老鸹窝。”
楚大明回答说:“记清了。”
“几年前打游击时,当时缺乏子弹,我放在那里的,现在有子弹了。”团长详细介绍道,“这是四五十户人家的大村子,村里住着伪民团一个中队,你用么事办法去取?明取,还是暗取?”
大明考虑片刻说:“先暗取,不行就明取。”
许世友打量着:“说来听听。”
“首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