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五行洪荒一千四百三十六年,盛夏六月,天下无事。
烈日当空,熔炉般焦烤着大地,轻易蒸干了森森草木艰辛储存一夜的露水,暴现阵阵高温热浪。
数千里的原始森林黑压压地一片连亘一片,南接魔兽原始森林,西连高原荒凉地带,宛若一条黑色巨龙盘延于五行大地的西南方,故名黑龙。
黑龙山山势延绵不绝,丘岭谷壑众多,浅流深潭无数,山脉内更是奇木茂盛,异草丛生,孕育和繁衍了种类剧多、数量庞大的凶禽猛兽和五行魔兽。
在山中一条齐膝深的小溪边,一茬茬的不知名树木长势茂盛,隐约有参天之相,将树下遮蔽得阴沉黑暗。
阳光透过细密的树木叶缝,挤进点点余光,投映小溪清澈的静流中,折射出淡淡的多彩光晕,增加几丝诡异的景象。
无聊的蝉儿不倦地知知叫着盛夏,多添一分不安的烦躁。
李辟邪藏身仰卧在一棵巨树的树桠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觉。
不知不觉间,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布满嶙峋怪石的陌生丘陵……
天色灰茫,大雨磅礴。
“吼……”
恍惚之中,他听到一声震慑人心的嘶吼,雨水朦胧的双眼便望见前方不远处一只约丈高、长有长耳的猿猴猛兽,抖着身上类似石头般的皮甲,正一跳一跳地向他冲来,速度极快,还不时用双爪拍打着坚硬胸膛,发出“砰砰”石头碰撞之音。
李辟邪心神为之一震,手脚呆滞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跑!还愣在这里干嘛?找死啊?”
一声苍老的暴喝响起,李辟邪回过头来,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在雨水中纷乱贴着瘦削面容的老头儿,仅有的枯柴般独臂右手一伸,抓住他的束腹腰带,提气一甩,扔向了后方。
李辟邪只感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半空中他反应过来,一提真气凌空倒翻,稳稳地站在后方七八丈外一块巨石上。
“糟老头!”
他一抹脸上的雨水,稍微清醒一点,大喊出来,认出了那个身材瘦削的独臂老头就是自己养父——虽然他从来都不承认,只让李辟邪一直叫他糟老头。
“快跑!离开这里!都大战半个时辰了,你还不明白么?这只超二品的长耳石猿不是你我能应付的!再不走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那个独臂的老头儿头也不回地同样大吼着,与已经奔近身旁的长耳石猿厮战在一起。
“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李辟怒吼着,纵身一跃,就冲向了一人一猿的方向。
“痴儿!你真的是找死啊……”
独臂老头摇头低语,一个侧身,避过面前石猿的左爪,曲起右臂,催动出一种淡白的光泽覆盖在右拳之上,击中石猿挥出的右爪。
嘭的一声闷响,石屑四溅。
巨力传来,他趁机飞身往后疾退丈余,卸去大半力气,落地时迅速连扫数脚,将数块大石头踢向长耳石猿。
长耳石猿连挥数爪,堪堪将如飞蝗般砸来的石头扫开,动作略显混乱。
独臂老头双眼精光一射,瞄准时机,一跃而起,在两块大石头的空隙中,带着淡白光泽的右手作掌刀,如毒龙般刺向石猿的胸膛处,“噗嗤”一声,那坚硬的石甲应声而开,掌刀直插在它的心房上。
石猿顿时痛彻心扉,大吼一声,在磅礴的雨势中声震四野,发狂地挥爪拍向独臂老头。
老头仅有的一条右臂正插在石猿的心房处,像被钉紧一样难以拔出,只能侧身躲避。
他堪堪避开了石猿拍向脑袋的致命左爪,左肩却被其右爪扫中,身体便像断线风筝一样,吐着血向后倒飞出去。
“糟老头!”李辟邪歇斯底里地吼着,提气疾奔,扑向了老头即将落地的方向……
“糟老头……”
他大喊着,一下子惊醒,发现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抹脸颊却已然泪流满面。
然而,梦境确确实实是两年前发生的情景。
“唉……”
李辟邪叹息一声,用衣袖胡乱地擦着脸,在树桠上坐了起来,低声叨念着:“一年多了,糟老头,你在那边还好吗?”
他抬头望着在密密麻麻的枝叶中露出点点白光的湛蓝天空,墨绿交错,斑驳相加,仿佛组合浮现成养父糟老头那张满头银发,一脸皱纹却得意坏笑的面庞。
李辟邪今年刚过十八岁,自小是个孤儿。
他早忘了亲生父母是多少年前病死的,但深深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光景。
因为那一年,他遇见了糟老头。
那一年的秋冬交替之际,寒风呼啸。
李辟邪那瘦削的身体,套着破烂肮脏的不合身衣服,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缩瑟在龙城的一个墙角里,盯着在街市上不远处那个热气腾腾、香气弥漫的肉包子铺,喉中直咽干涩的口水,稍微安慰咕咕直叫的扁瘪肚子,清冽饥饿的眼神中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而在他的身旁,同样缩瑟着七八个和他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孤儿。
肉包子铺旁,一个十三四岁、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小胖子,领着三个素色服饰的男仆人,买了一纸包的肉包子,双手捧着,朝着李辟邪等人的方向,一脸轻蔑地喊道:“小兔崽子们,都过来,给本少爷扮狗叫,赏你包子吃!哈哈……”
“哈哈……”那个富家小胖子的三个仆人同时跟着肆意地笑。
李辟邪身旁那七八个孤儿哄地一声,纷纷“汪汪”地叫着作狗伏状,奔向了那个小胖子周围。
而那小胖子则拿着包子一脸猥琐笑着扔向众孤儿。
李辟邪深深地望了一眼小胖子,冷漠地咧咧嘴,不为所动,继续将眼睛盯向那个包子铺。
那个包子铺的小二还在忙乎,买包子的客人挺多,生意繁忙,突然一不留神让一个肉包掉到了地上。
那个小二斜眼瞥了一下,一脚就将掉下的包子踢开了,而那包子恰好朝着李辟邪缩着的方向滚了过来。
李辟邪极像饿红了眼睛正好看到了猎物的瘦狼,嗖地一声向那孤零零的包子扑去,身手敏捷地抓起肉包子,也不管包子沾满尘土沙砾,直接张嘴就咬,多汁的肉包馅烫得呲牙咧嘴。
这一幕刚好让那个小胖子看到了。
他眼中怒意大发,这个该死的小子不来扮狗叫,居然还敢抢包子?用胖短手指指着李辟邪,大喊道:“小兔崽子们,把这个臭小子的包子给我抢了踩扁,本少爷重重有赏……肉包子!”
那七八个孤儿一听,互相对视几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炽热,然后纷纷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对李辟邪拳打脚踢,意图抢下那个肉包子。
李辟邪一口含着包子,“呜呜”乱叫,手脚并用地还击,跟孤儿们厮打在一起。
但是他身材瘦削,一个人怎么也抵不住七八个孤儿的拳脚,不一时便脸肿鼻青,抱头侧趴在地上。
“哈哈……我们走!”
那个小胖子和三个仆人再次肆意地笑着,又买了一纸包的包子,一边往地上扔着,一边带着众孤儿呱噪地呼啸离去,只剩下在地上抱头缩瑟的李辟邪。
那个包子铺的小二朝着李辟邪挨打的方向冷着脸啐了一口,低骂几声晦气,然后变脸一样,热情洋溢地继续他的生意。
李辟邪等那些人离去后,慢慢地爬回了刚才缩瑟的墙角,口中混着血沫回味地嚼着那个肉包子,用破衣袖一抹仍然留着的鼻血,丝毫不顾自己脸肿鼻青和浑身疼痛,还向着那个小胖子等离去的方向得意地浅笑。
“嘿嘿……”没错,他是在得意地笑。
“嘿嘿……”这次不是他的笑了。
李辟邪侧头望向身旁笑声处,一个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乱糟老头儿在得意慈祥地笑,身材削瘦,灰色麻衣的左袖空荡荡的,仅有的一只右手托着满满一纸包白乎乎的肉包子,正摆在他的面前,热气腾腾,香气弥漫,香艳欲滴!
他的喉咙中干涩地咽着口水,双眼几乎要凸出来,眼前一片迷雾。
那糟老头道:“小子,吃吧。不用扮狗叫。”声调苍老,右手更是往前一伸。
不用扮狗叫?那么要扮什么?李辟邪一脸疑惑,猛咽口水,还是不敢伸手。
糟老头好像能读懂他的疑惑一样,轻声道:“什么都不用扮,送给你吃的!”
“送给我吃的?”
“嗯。”糟老头很真诚地点点头。
李辟邪再也忍不住,一把抢过那纸包,抓着白乎乎的包子,往自己的嘴中一阵胡塞。
“嘿嘿,慢点吃。”
糟老头一边提醒李辟邪,一边用独手在他身上的肩膀、手臂等身体骨骼多处捏了又捏,痛得李辟邪龇牙咧嘴也不管,口中还喃喃自语道:“果然……天生奇材啊!……多少年了,想不到老头我终于捡到宝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糟老头一甩长衣,在李辟邪身边坐了下来。
“嗯?唔……唔,我叫……李辟邪。”
“你的亲人呢?”
“早死了。”
“今天起就跟我走吧。我收养你了……”
“啊?你是谁?”
“你就叫我糟老头吧……”
在那呼啸的寒风中,一老一小两道瘦小身影,先后走出了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