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头住在龙城以外近百里的黑龙山边际。
一间带着小院落的简陋草屋,领着李辟邪回来之后,糟老头在草屋中再整个破门板当床,不知在哪“借”来的黑旧被褥,就算是给他安家了。
李辟邪从小就是孤儿,有一棚茅草遮头,有一块门板当床,有几只热包子填肚,那就算是记事来莫大的幸福!
小孤儿特别容易满足,更何况现在还有那跟他身上破烂衣服相比,暖和得如火堆一样的被褥。
这个冬天不太冷了。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糟老头对他不错,至少他从来没让他饿着,肉包子那是小事,山珍野味,只要是这个黑龙山中能下肚的飞禽走兽水族,他都吃过,而且还管够、管饱!
至少,年少懵懂的他是这样认为。
然而从他安家在黑龙山一个月后,糟老头就总是一边满脸皱纹,得意地坏笑着,一边用瓦罐煲点又苦又酸又涩的药材汤给他喝,还严肃地说他太瘦小了,这是让他滋补身体。
一天一碗,从不间断。
刚开始三四日,李辟邪捏着鼻子喝了,不一会就上吐下泻的,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
七八日后,他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不再上吐下泻了,但是脸色蜡黄,身体摇晃,头昏脑胀。
半个月后,李辟邪捏着鼻子也喝不下去了,一看到糟老头那一脸得意的坏笑,就浑身发抖,腹诽不已,即便他没有钱,无法让糟老头谋财,但这简直就是害命啊!
某日夜里,李辟邪趁着糟老头打着呼噜熟睡之时,偷偷地想溜走。
他刚一翻身落地,就听到糟老头说着梦话,竟是说外面山里豺狼野兽多了去了,他现在细皮瘦肉的还不够塞牙,一口下去,骨头都不用吐出来。
李辟邪愣在当场。
接着糟老头翻了个身,还迷糊地道现在他这般年纪连这么一点苦都吃不了,还真不如继续在龙城墙角中等着扮狗叫,讨包子。
李辟邪脑海中不断涌现出自己在龙城中自生自灭时看到富家小胖子和他的仆人们龌龊丑恶的言语嘴脸,犟性一起,于是一咬牙假装上茅房,回头又倒头便睡。
好死不如歹活,不溜了。
又过了几日,李辟邪更加不想溜了。
那日正午,一只浑身冒着寒气的巨硕山虎追逐着一只羚羊在草屋石墙之外呼啸而过,速度快得跟一阵风似的,眨眼即逝。
当时糟老头正在喝饭后茶,冷哼一声,放下手中茶碗,嗖地一声就消失了,接着李辟邪就看到糟老头的身影闪过石墙。
他赶紧叠着木凳趴上丈许高的石墙,就看到惊人的一幕:那只羚羊已经昏死在糟老头的脚下,而他正用带着淡白光泽的右手,一拳一掌,两下子就把那硕大的山虎给宰了!
自始至终,那山虎吼都没来得及吼一声!
李辟邪目瞪口呆——原来,糟老头这么生猛厉害!
稍后,糟老头像饭后溜个腿拔了俩白菜似的,先后拎回羚羊和山虎,脸不红、气不喘,瞥了李辟邪一眼,只说了一句话,随后就乐滋滋地烧水、磨刀,拾掇那两只野兽。
“好好喝药汤,半年后就教你修行武道,将来,你比我更厉害!”
就为了这句话,打死李辟邪也不会走了。
当天,李辟邪捏着鼻子死撑着灌下那药材汤,堪称咬牙切齿、义无反顾,脸色还是蜡黄,身体依然摇晃,头脑同样昏胀。
那日之后,李辟邪则隔三差五地软磨硬泡问糟老头什么是修行武道?什么时候能变得跟他一样厉害?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但是糟老头始终一个劲得意地坏笑,片语不提。
一个月后,他喝药汤后身体开始减少反应了。
再过几个月,他喝药汤居然跟喝白开水一样正常了。
也就在半年之后,糟老头不再逼李辟邪喝那药材汤,而他的生活开始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正的噩梦也开始了。
糟老头言而有信,天微明便开始将李辟邪从被窝拎起,教他一套叫“乱拳”的拳法和提纵之术,从基本功扎马踏桩开始,一招一式地示范、演练和喂招。
他够狠心的,专门拾掇了一根藤枝,只要李辟邪的动作稍有不对或者不合他的心意,直接拿着藤枝抽过来,一边抽一边指正。
李辟邪本就是一个挨打不喊痛的犟种,强忍着硬是不哼一声,按照糟老头的要求去做,力求标准,更是让糟老头啧啧称奇,欣慰不已。
夜幕降临时,糟老头燃起豆油灯,在草席底摸出一本龙城书馆里随便能买到的《千字文》,开始教他认、读和写字。
子时一到,他又从身上破衣处变戏法般摸出着一张古老的羊皮,按照上面画的人形穴脉图和一实一虚两种路线,教李辟邪修练一种名叫《天地阴阳罡》的古老功法。
但是除了修练打坐、吞气吐纳、睡觉呼吸以及该注意的细节事项之外,其他的一概不提。
李辟邪带着满腹疑问,莫名其妙地练了起来。
此后,白天他就一遍一遍苦练着那套乱拳和提纵之术,被糟老头的藤枝抽打得几乎浑身铁青红肿。到了夜里累得差点趴下,还被逼着识字。子时一到,他又被逼着开始花一两个时辰来按那羊皮上面的两种实虚路线修练,吞气吐纳。
这样的生活过了三个月,彻彻底底地狱生活般的三个月,从秋冬交替之际进入黑龙山,到了初夏时节,李辟邪咬牙硬是挺了过来。
一套乱拳和提纵之术已经练得娴熟,开始能和糟老头独臂厮打,但还是经常三五招内就被打趴在地,摔得脸肿鼻青。到了夜里,那本《千字文》早就烂熟于胸,借着豆油灯,开始读一些糟老头不知道哪里“借来”的不太明白的厚厚旧书。子时一到,就自觉地打坐修练《天地阴阳罡》,下腹气海丹田处升起一道暖流,缓缓地沿着那两条路线而走,完成十余个循环不息的小周天,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明早起来依旧精神抖擞——那道暖流居然能恢复体能,治疗伤势。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糟老头。
糟老头告诉他,那道暖流叫武道真气(俗称内力),还破天荒地开了一坛上等烧酒,撕咬着烤山鸡,口中砸吧砸吧地解释一番。
李辟邪糊涂地听着,似懂非懂。
夏去秋来,秋走冬至。
李辟邪不知不觉中在黑龙山中生活了一年了。
这一年,十二岁的李辟邪除了喝了半年药汤,就是练习乱拳和提纵之术,挨打挨摔,认字念书,修练《天地阴阳罡》,体内已经存在一股不小的真气。
他以为这种噩梦生活已经结束之时,却又被逼着在冬天深夜跳进寒潭中。
没错,又是被糟老头逼的。
黑龙山地处高原沙漠与魔兽森林之间,冬季虽不降雪,但气候依然严寒,寒夜中北风呼啸,他硬是被糟老头扔下了草屋附近的寒潭。
李辟邪在寒潭中冻得牙关上下打架,咯咯地响,按糟老头的指点运功御寒,到了实在忍不住,真气无以为继,即将昏死过去之时,就被在潭边喝酒啃烤山鸡的糟老头用麻绳一捆一挂,捞了起来,然后逼着他喝下一大碗高度粗粮烈酒,然后扛回了草屋。
然后,人事不省。
然后,次夜继续。
一个冬季就是如此而过,李辟邪被逼进寒潭中无数回,昏死过无数回,喝下了十几坛粗粮烈酒,浑浑噩噩地过了冬。
春暖花开之际,李辟邪十三岁了,身体长高不少,虽然略显瘦削,但是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拔高了。
一个冬季人事不省的“冷热交替”,他体内的真气愈发壮大,水性练得娴熟,粗粮烈酒喝多了,酒量自然而然也练了出来,小小年纪已经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时至初夏,糟老头则带着李辟邪到了龙城之中,耐人寻味地倒贴了一大笔银两,把他弄进了一间生意兴隆、名叫“摘星楼”的酒楼后厨,当专门拿菜刀切菜的小厮。
糟老头让酒楼管他两餐温饱就够了,却对李辟邪提了两点要求,一是注意酒楼中的形形色色,适应生活;二是修练不止,运用真气提刀切菜,达到砧板无痕。
李辟邪以为是小事一桩,撅着嘴答应了。
谁知道未过两日,在后厨中独立生活,有着以往孤儿流浪经历的他是易如反掌,但是提刀切菜,砧板无痕却是难于登天——别说砧板无痕了,连砧板不裂都难!
不到一旬,李辟邪愣是切坏了十余个砧板,少不了挨骂、罚饭。
挨骂了,愣着傻笑,赔礼道歉装无辜,罚饭也好解决,深夜练完功就摸去厨房,对着剩饭剩菜胡吃海塞填饱肚子,回头在一片鼾声中继续倒头便睡,保证无人发现。
次日他依然切坏砧板。
那个胖胖的酒楼后厨总管吹胡子瞪眼睛,在心中问候了老李家的祖宗十八代无数遍——要不是看在糟老头“孝敬”一大笔银两的份上,早就拿扫把将李辟邪这祸害扫地出门。
秋去冬来,李辟邪偶尔能在砧板留下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刀痕了。
糟老头也在后厨总管胖子盼星星盼月亮中把李辟邪这尊瘟神“接”了回去,然后寒夜中又将他逼进了寒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