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浴火重生
谁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的呢?这事要怪,就怪石洋吧!是谁叫他搬走的呢?张得光可是从没有叫他搬走过的呀!是因为石洋从他那里的搬走,才使他很快就明显的变得憔悴、萎缩的。是因为石洋的搬走才使得他亲爱的李思秋再一次出走的,并从此没了踪影;因为这个,他才几乎从人们的视域里消失的。后来,当石洋和这儿的人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像一束野草被连根拔起后放在太阳下暴晒萎蔫的了。在此之前,他是将自己生命的活力与动力全押在寻求与处心积虑地实施他对别人的欺骗之中的,并由此获得欢乐。当初,在当他所实施的欺骗又一次的,在石洋的身上取得最后的胜利之后,由于石洋的一怒搬走,并由此引发李思秋的再一次出走,这样,才使他仿佛一下子甚至再也找不到被欺骗的对象了;对象消失了,那种邪恶的东西就再也不能继续维持和推动他的生命了。也就是说,当地球上再以没有要他去做的魔鬼般的活计后;他这个悲微的小人唯一还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只有永无休止地踏上寻找李思秋的死路上去;或者是到阎王爷那里去找寻死亡的归宿,并在那里获得他象征死亡的纸钱。
石洋见到他现在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特别是当他听见张得光说后面那句,哪怕她在外面偷了别人的男人,借了别人的水钱我都认呐的时候。他甚至在心里这样想:“早知道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我就不一定搬走了。”
老武那里的女人们自从石洋不再上那儿去了以后她们就十分地想念他。她们想念石洋是一个奇迹。在她们眼里,仿佛这土窑子里没了石洋她们就再也找不到再在这里呆下去的理由,并仿佛她们全是因为石洋,而不是为了她们自己,更不是为了老武才在那儿呆的。又过了些日子,石洋搭了从虹口下都江堰城里去的班车经过土窑子的时候,发现那些女人连同老武都没了踪影,只有过去那几间早该倒下去了的破房子还不知羞耻的立在那里。那天,车朝都江堰那个方向走了好一阵石洋都还在想:“过去我被那些丑陋的女人们包围,而她们也自愿将自己白皙的胸脯像供品那样公开展示在我的眼前,以表示她们对我的好感。她们甚至愿意将来把她们死后的遗骨埋在我的坟墓边的臊货们、践踏了白沙这块土地的妖女们会到哪儿去了呢?竟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就全都在白沙这块地方不见了,蒸发了。唉!但愿她们能走上一条,哪怕只有一点点光明的阳光之路吧!”
遥远而又宽阔的天空中忽闪出一道耀眼的亮光。那是流星燃烧划过天空留下的痕迹,飞快地消失在了广漠的天际。石洋瞧着那道强有力的光芒将他的整座山庄瞬间照得通明。那些他熟悉的景物全都呈现在了他的眼前。那是一种如同黑夜见白昼的光亮,将山庄四周的建筑和古朴的山林,还有四周生长着早早破土而出的草,被这一层薄薄的白光笼罩,一切皆清晰可见。
季节在不断地变换,轮回反复。花草、树木、白鹤、燕雀,以及诸如此类的短命的生物群又一次出现了。仅仅几个月之前,它们还只不过是微小的、使人不禁怜悯的小家伙,现在,却都各自在自然界中不可抗拒的占领了一席之地。朝阳透过坝子里稀疏的梧桐树的叶儿折射出一束一束光芒,花台和几处地里的幼芽儿这时候早已探出埋藏在地底的脑袋并伸了老高,且还在发疯般的生长,蔓延。唯有河里面还是从前的老样。沙老板们那可恶的挖掘机还像过去一样在伤痕累累的白沙河的河心里进行着无情野蛮的摧残,迸发出狼一样的嚎叫。鹅卵石们仍然在哗啦啦的惨叫声中挣扎。连河的老底子也掀翻了。从远处看,见不到一处溪流涌动,只能从那些严重超载的二手车的车轮碾压过后,才能见到石头们的泪在阳光的照耀下血一般流淌。而那些花瓣们却仿佛非要和它们过不去似的在河风中飞扬,有意地展放着诱人的芳香。
呼呼的春风中,数不清的各色鸟儿从遥远的地方又飞来了,它们还同过去一样在山庄的坝子里,或屋顶上、或树枝间肆无忌惮地跳跃嬉戏,并给和使盛满了鲜花的、装点得万紫千红的山庄带来新的,生的气象。忽地,一阵狂风过后,灰蒙蒙的天空中又拥动起了数不胜数的白雪。空气在急速流动,搅拌着飞舞的雪沫,并弄得天旋地转,而石洋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兴奋。这场雪虽然使他联想起天地变幻莫测,万物一片混沌的情景;可是,他相信,这一定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
经过那一场最后的大雪之后,霜冻侵袭的冬天更见不到踪影了,夜色像魔鬼一样可以让整个山林都冷得瑟瑟发抖的日子也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来了。春天的时钟随着地球的滚动一点一滴地朝向那个石洋已盼望了好久好久的时节慢慢地就要靠近了,它就像妩媚动人的夜色一样在盼望许久的躁动中终于看到了黎明的希望,当最后的春风向它轻轻拂来,树枝继续抽出动人的新绿。空气中混杂着向往已久的春夏就要交替的气息从石洋的脸上浮过,石洋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云淡风轻,让人心旷神怡。
现在的石洋在阳春的三月里生活得舒适、平静,甚至愉快。日子就在绿荫渐浓中过去。这时节,大自然的一切注意力仿佛都集中于往枝干上猛长茂盛的枝叶。石洋的山庄里的那些梧桐树前一阵还干巴巴的,现在已挂起了大片大片的新绿。那些本来已绽开了的花草,仍然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山上也早以披起了葱翠的绿装,到处生机一遍。
山外面来了许多“踏青”的人。
平日里那些活人不怎么愿去的,看上去像暗堡一样的死人们躺着的地方这时候除了生满毒素的野草野花外,又增添起了许多纸花纸钱,并燃起了缕缕香烟。
又过了一阵,石洋山庄外面的公路上的车儿渐渐地多了起来。石洋瞧着就知道这些大都是从城里上虹口去旅游的,虽然他心里痒痒的有些按捺不住;越痒痒就越激动,也盼着那些游客能上他这里来。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生意却还是看不到起色;倒是因为石洋又回了山庄,就又招来了过去那些吃漂勺的人。他们仿佛从慢长的冬眠岁月里刚醒过来就急不可捺的朝这而赶了来。石洋见了心里就暗暗的直叫苦,并止不住又一次想起他们仿佛是他招来的,阴魂不散的鬼魅。无赖呀!真无赖!却又只好苦苦的撑住。不撑又能啥样呢?多的都吃进去了,还在乎这几个。别到头来神也得罪了,还把球也得罪了。
再一晃,五月的“黄金周”又过去了。石洋虽然也跟上挣了几个,很快又没了生意。
石洋有些搞不明白。按说,这样的好天气,这外面过上过下的车儿,怎么着生意也不该是这个样。过后,他亲自上了趟虹口这才搞明白,就在他过那个如同冬眠般的日子里,虹口里面的山庄就像雨后般的春笋那样一家家地从地上拔了起来。那天石洋回去后就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人从此一天比一天焦躁。他越这样越怀念过去的日子。却也无奈。于是他只好又一次这样想:“唉!都是漂勺惹的祸!”
“哦,白沙河。死气沉沉的白沙河哟!”石洋站在他住的屋后面,张得光用手抓过他曾喂狗用的瓷盆的那个地方眺望了一阵河里。倾听了一会儿毫无生机的,流水的絮语过后叹道:“你为何总是这么伤心!打起你的精神来吧!别老同我一样叹息和嘟哝!”
有时候石洋觉得他就像这条河,因为他的生命仿佛也同样是从这样一条没有生命的神秘源泉中涌流出来的。而且一直是被同样浓重的阴郁所笼罩。使得他每到一个地方都让他体会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我为什么要死死地守住这个地方啊!难道我非要在这里把自己的生命耗尽?难道世界真的就这么狭小?”石洋在心里问自己,他那深沉的目光紧盯地上,本能地对一个业已支离破碎、匍匐在地,再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将这儿的生意直立起来的这样想:“难道上苍从此就只把我限于这个地方不可?”他在心里喃喃地问着自己:“这地方过去不就是个破败的学校。绊倒了从头再来。面对现实。放弃了这里就意味着重新获得了新生!把思想的废虚留在这个不兴的地方。和从前一样,再别去管它。从这儿走出去,不留下任何足迹!我何苦一定要在这里苦苦地争扎呢?我为何要在啮噬我生命的痛苦之中久久地迟疑不决和燃烧自己?如果我在这儿继续下去,必将会使我的意志消失;甚至会使我失去悔恨的力量!”
“这不可能!”
石洋的另一个思想在告诉他,你不能走。你现在也没有地方可走。你是个卑微的小人。是一个抛妻弃子,同时又是一个被女人,被朋友抛弃而抛弃的无耻小人。你有什么颜面再回到生你养你的地方?那地方早已不属于你了!你是一个被女人,被朋友和家庭唾弃的人!哦是的,我不能回去,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我也没有脸面回去。假若我真的要回去,我还不如就地趟下,让树上落下的残叶,还有尘埃将我埋藏……
石洋又一次记起他最后一次和王笑梅在成都分手时的情景。心里翻腾着痛苦的潮水。心里想哭,又哭不出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从结识王笑梅以来,他对她倾注的一切感情到头来竟会是一场毫无结果的空欢喜。那时候,要不是因为她,他自己好端端的生意,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好的家庭何至会弄散呢?还有我的女儿。哦,我的女儿啊!自从我来了这儿以后,除了开张之前那一回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了!上次她说她要来看我的,可那是怎么哪!她怎么就没有来呢……
石洋还记得,过去自己在热恋王笑梅的时候,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只要一有机会,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把她搂住,紧紧的将她贴在胸口热切的吻她。那是出于溢满了对她的爱的那种几近疯狂的原始本性,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确证王笑梅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彻底的虚幻。王笑梅那时候和他在一起尽管充满欢乐,声音像音乐般好听。这时候却使他比以前更加疑惑。
石洋还记得,在自己与他唯一的王笑梅在山庄上厮守的那段日子里,王笑梅的那种令他困惑、使他迷惘的时候,经常使他心烦意乱。有时候还会为此热泪横流。“这个宝贝是我付出了失去老婆、失去女儿、失去朋友,乃至一切的昂贵代价才得到的。她是我的整个世界!”
如今石洋在很多想她的时候,甚至想起黄雅兰的时候,有时尽管会带有强烈的敌意;但一般来说,这种敌意的表情出现都伴有阵发性与情绪上的极度亢奋。每当这时候,石洋总会情不自禁地对自己发问:“当初的王笑梅究竟是不是自己心里所爱的那个女人?她那时候看上去像一个活泼的女孩子。有时候却更像一个小妖精。有很多时候我都生怕她竟是同我玩上一阵之后,就会带着嘲弄的微笑飞走。”而事实是这样的,过去,他无数次地发现她那充满了野性的、明亮的黑色眸子里出现过这种表情,并让他不可捉摸。那感觉就好像她正飘在空中,像一束不知来自何处,更不知她将要飞向何方的尤物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现在石洋尽管在心里这样思,却也不恨她。如果说他从此为失去王笑梅而感到悲哀,倒不如说他从心里感到有些认同。所以,自从上次他和她在成都见过最后一面过后,石洋就再也没有去打扰过她的生活了。“哎!她必定还是一个没有出过嫁的少女啊!再说,难道她为我付出的还少了吗?一个金子般的八年啊!到头来不也一无所获的离开了我!而且,她还将她父母进城打工的那一笔可观的辛苦钱也奉给我了吗?我还能有什么理由去恨她呢?我在她面前同样应该是一个有罪的人才对。唉!但愿她能够不负她父母的重望,遇上一个有阳光般归宿的男人就好了。”大山里的气候从每年夏天开始,到秋天结束都这样,暴雨过后,乌云还在翻滚,满天的繁星便在高天迫不及待地乘了云儿快速翻卷的缝隙,精灵样遮遮掩掩地蹦出来眨起了她们的鬼眼,那景象仿佛刚才那一阵长时间的雷电倾盆只是她们的一场恶搞,这会儿正争先恐后,躲在云后面取笑凡间乱作一团的狠狈。
在黢黑的、巨浪奔涌的江底,石洋本来已毫无知觉的只感觉舒服,特别是经过刚才那一股巨浪将他的身体抛向岩石那一刻,西方的上帝或东方的阎王本来已为石洋的生命画上了句号,却不想就因为那最后剧烈的撞击,竟让他本来早已混沌了的生命意识给撞醒了,并迫使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凭借自己几近完美的水性,从死神的手里又挣脱出来。但这仅是一种想象,在很大程度上,应该是上游柏果杠电站泄洪的闸门关得恰到好处,在石洋经受住那要命的洪峰和岩石撞击后,水儿便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劲头,并最终把他弃在一处河的浅流。
就在石洋第一次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人已再次进入假死的状态,所以在随后一连串的沉浮和接下来的几次翻滚中,完完全全是自然完成的;既是一种丑,又是一种美;临了,随着水波一浪一浪减弱,刚才还高抛着的他,临到就要停下来,竟还让顶在块挺大的鹅卵石边缓缓地打个漩,终于光着身,同一条让拍浪打昏的鱼,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