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宜纳采问吉,每逢这样的好日子,长安城中的官媒私媒们便是最最繁忙的,城南的安乐坊多居住着各色贱籍平民,三姑六婆之一的媒婆也大多住在这个里坊。
一大清早坊门将开,便有早早候在坊门外的轿夫,接走一个又一个有穿着喜庆头戴红花的媒婆子,开始了她们今日的工作。这些媒婆子手里或是捏着男方的庚帖上女家提亲的,亦有两家相看好后定下准备请期的,但作为行规心照不宣的是,大家都不会询问对方手里的男女是谁,均是笑着大声打过招呼后各自离去。
安乐坊里一位姓谢的媒婆,时年四十有五,从二十岁开始便替人说媒,手下终成眷属的佳偶不知凡几,因为入了官府档子,是正正当当的官媒,又生就一张死马说成活马的嘴皮子,不少本是不成的姻缘愣是被她几番拜访后便成了,渐渐地便传出了‘谢媒婆说媒必谢媒’的美谈,如今她已是长安城里响当当媒人。
这二十五年,谢媒婆光靠各家各户给的谢媒钱,不仅摆脱了原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后来还在安乐坊的水流胡同买下了四户人家建好了二进的宽敞宅子,还给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各自置办了百亩田产并三套小院子,家中甚至还请了两个老妈子和两个小丫头,过上了呼奴唤婢的日子,满城的媒婆子说起水流胡同的谢媒婆那是没有一个不羡慕的!
今日谢媒婆掐着吉时从家中出门,吩咐着轿夫径直去了东城的崇仁坊,辰时三刻谢媒婆的绿顶小轿落在五丈见宽的朱门白阶前,朱红大门之上挂着描金的黑桃木匾,赫然是周僖宗丹砂御题的五个大字——令和公主府。
“劳烦通传一声,老身谢媒婆求见公主殿下,特来给公主殿下道喜了!”谢媒婆从小轿里钻了出来,朝拦下她的公主府门房,喜笑颜开的掏出了大红烫金的庚帖皮子。
那门子见那庚帖一愣,显是吓了一跳忙连忙跑去禀告。
此时在内院凤鸣阁里,令和大长公主方起身,正一身中衣闭目养神一般坐在妆镜前,贴身的婢女端来热水服侍她净了面,另有人使犀角篦小心翼翼得梳着令和大长公主的一头黑发,忽然一个身影走进内室,从婢女的手里拿过篦子接着婢女的动作替令和梳头,那婢女回头见了来人身子便福了下去。
“大娘子来了!”
“起来吧,我替母亲梳头,你们先下去吧。”
婢女们应声退下。
令和猛地睁眼,从妆镜里看见身着一身大红高襦的女儿韦明珍,顿时笑了起来,“今儿倒是这么早就来了。”
“如今天亮的早,我醒了便睡不着,便想来给母亲请安,这一来倒是来对了,不然我也没机会亲自替母亲梳头,母亲是有福气的人,梳了您的头发也好让女儿沾沾福气,女儿倒是有心日日这么早来服侍母亲,就怕两位嫂嫂要不乐意呢!”韦明珍一双明眸善来的眼睛笑得弯弯,嘴里的话说的极让令和心中舒坦,最后她还不忘给自己大嫂和二嫂上眼药。
因为韦婧生的像故去的陈婕妤又聪明伶俐,所以格外招令和喜爱,如今的韦婧甚至比公主府的几个正经嫡女还要娇贵些。
韦明珍住在公主府的絮芳馆,女儿韦婧却单独住在凤鸣阁旁的韶华居,而她大哥韦硅齐的三个嫡女,两个一起住在畅春园的绣楼,最小的一个则和二哥韦砚齐那房唯一的嫡女住在梅雪坞,光从住的地方便能看出令和有多么偏心,更别说素日里的一应用度,韦婧那里的永远是最好,便是连韦明珍这个母亲也赶不上的。
韦明珍的两个亲生哥哥也就罢了,他们自小宠爱幼妹还能包容许多,可大嫂黄氏和二嫂牛氏便心里不是滋味儿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嫡亲的孙女儿不疼,偏去宠一个**的女儿!黄氏和牛氏这两人抱成团儿,素日里经常背地里说她的闲话,还时不时的下些小绊子。
两位嫂子看不惯她们母女,她心里明明白白,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收拾她们的机会,公主府里是令和掌家,母亲就是她最大的靠山,她自小便明白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不乐意也得忍着!你是我的闺女,在我身边孝敬是天经地义,谁敢多嚼舌头便是和本宫过不去!”果然,听见韦明珍的话,令和淡淡的哼了一声,厉声说道。
“怎么?那两个拎不清的又犯毛病了?”令和蹙眉沉声,深知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的脾性。
令和当初不受宠,空有一个公主的名头却没有丝毫权势,韦驸马也只是一个六品的闲职小官,两个儿子也只是人才平平,自然不会有什么世族大家或是权贵家的女儿嫁进门来,最后便迎娶了当时两个六品小官家的嫡女。
黄氏和牛氏出身都不高,也没有太大的本事,韦明珍还真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迟早她是要嫁给裴泽的,只是在她出门子前可不想让两位嫂嫂太得意忘形。
韦明珍笑了笑,仿佛不在意的说,“母亲也说她们是拎不清的了,女儿怎会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就算是嫂子们一时犯了糊涂做了什么,女儿也万不会得罪她们了去,省的让哥哥们夹在当中不好做。母亲也别为了大嫂二嫂烦心,索性这是母亲的公主府,底下的一举一动还不全都在母亲的掌控?至于大哥二哥家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儿,就让嫂子们操持,母亲自己要多保重自己身体!”
韦明珍垂着眼眸给令和梳头,说这番话时眸子却是亮的惊人,那两个蠢妇千方百计的想赶走自己母女,却根本没想过一旦母亲仙去,公主府的一切的会被圣上收回,压根儿轮不到她们来支配。
“那两个小家小户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只怕到现在规矩都没学明白,白吃了咱们李氏皇家的米,没有丝毫长进!本宫也不指望她们脱胎换骨,只盼着日后她们出去能不丢公主府的体面,大姐儿二姐儿们几个丫头日渐大了,她们做娘的迟早要出去走动,不能放纵黄氏和牛氏!”
“母亲说的是,亏我这么大的人了,事情却总是想不周全,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要我说啊,这个公主府也亏得有母亲坐镇才能如此井井有条,换了大嫂或是二嫂都拍马也是及不上的!”韦明珍的话说得漂亮,直让令和笑逐颜开。
令和的笑眼中闪过一丝利光,抚了抚鬓角勾唇笑道,“黄氏和牛氏就那点出息,自然我得多照拂些,总不能让她们忘了自己的斤两,到时候带累了府里的哥儿姐儿便不好了。”
韦明珍闻音知意,便不再说这事情,细细的替令和压发,纤长的手指灵巧的翻转着,只是一会儿便梳出一个飞云髻,她打开令和的头面盒子,金光灿灿瞬间闪耀,韦明珍的目光缩了一缩,却是面无异色的从中挑选了一副金丝扭盘扣翡翠的华胜,又仔细的别在令和的鬓上。
令和仔细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又问,“你今日过来怎的没带上婧丫头?”
韦明珍将犀角篦搁回妆台,笑着道,“今儿府里有正事儿,我让她在院子里练字呢。”
“哦?什么正事?”令和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母亲一会儿便知晓了,想来也是快到了!”韦明珍的俏脸含春,眼眸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令和似是想到什么,刚要开口,便听门外丫头禀报,说的正是官媒谢媒婆登门!
听到来人是谢媒婆,韦明珍和令和大长公主的脸上皆是齐刷刷的一变。
韦明珍是惊喜,而令和大长公主则是满脸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