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元清明黑眸微闪,迅速解下其它几枚,一一嗅过,眉头凝的更深了。晚晴见状,心里已然明了。最后,他把目光转向帐内的枕被上。不待他动作,晚晴便道:“不必验了,和你手中的香料出自同一人之手。”
紫苏从震惊中回过神,艰难道:“那小姐的衣服……”,话没有说完,自己便沉默下来。答案显而易见。
元清明顺手将香包丢在一旁,拍了拍手,脸上满是不屑,轻蔑地冷哼一声:“看着倒是长了一张聪明的脸,却原来是个摆设,竟然着了小人的道还浑然不觉,”他嫌弃地打量她一眼,极不情愿的伸出手,“拿来我看。”
晚晴稍稍一怔,片刻反应过来,略有些不自然的将手递了过去。元清明敛了神色,聚精会神地替她把脉。他虽然桀骜不驯,但此刻认真起来,亦有一副浑然天成的大家气度。紫苏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地望着两人。屋子里落针可闻。细细把了一会儿,元清明眼露疑惑,自语道:“奇怪。”
见晚晴望他,元清明收回手,道:“夫人刚才说,香料放在身边不过一个月,可依这脉象来看,恐怕不止一个月,”他眼神复杂,“而是三个月。”
三个月?她自嫁入楚家,也不过才三个月而已。
心底涌起一阵阵寒意,她怒极反笑,原来一切早就谋算好了的。即便她嫁进了楚家,成为楚玥的正妻,将来还可能是楚家明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可倘若她没有子嗣,楚玥又一直如此,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枉然。
即便她有惊世之才,即便她精于谋算,结局只会有一个,人为刀俎,她为鱼肉。更何况,在她们的谋划中,她只是一个浅薄无知的弱女子。只是,要绝她后路的人,是哪一个?云倩柔,还是,老夫人?
“我是不是……”,她想了想,仍是出口问道。三个月苦心经营,衾被,衣衫,宁神香,麝香的药性已缓慢的透过肌肤,渐渐渗入她体内,只是不知已经到何种地步了。元清明知她所想,眸光闪了闪,道:“幸亏发现得及时,若以后悉心调理,应是无碍的。”
晚晴心中蓦然一动,元清明此时说话的神情……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
就连紫苏也有所觉察,急道:“应是无碍?怎么是应是无碍?那到底是有碍还是无碍。元大夫,您倒是说清楚啊?”头一次,紫苏改了口,心甘情愿地称这个不太靠谱的少年为“大夫”。
元清明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只低低道了一句:“清明,自当尽力而为。”说罢,便也不告辞,急匆匆逃了出去。
紫苏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凛,闷头就往外走。正巧五儿和康儿进门,唤她不见回应,不禁疑惑地对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晚晴。晚晴摇摇头,命她们打开门窗,收了香包,被褥帷帐全都换过,连箱子里的衣裳也一并收了另放。五儿和康儿虽然不解,但见她神情严肃,不似一时起意,也不敢多问,便喊来小喜和安儿,一并收拾起来。
她们七手八脚地忙活,晚晴独自一人步出房门,来到院中竹林下。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晚上竹音清冽,对月浅酌,端是好意境。浣绿正要进屋,转眼瞧见她站在院子里,凝眸沉思,脚步一转,便走了过来。
“小姐,”她低低唤了一声,俯身将石凳擦拭干净,扶了晚晴坐下,“小姐怎的出来了,紫苏姐姐呢?”她四处一望,不见紫苏的身影,倒看见小喜和安儿跑里跑外的搬东西,目光一动,却没有作声。
晚晴远眺万里长空,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反问:“浣绿,你说,人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
浣绿不料她会突然问这样的话,想了一想,笑道:“奴婢不知道别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奴婢自己只想将来嫁一个真心疼爱奴婢的人,为他生儿育女,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知足了。”
是么,晚晴转眸。
浣绿灵动有神的眼晴里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憧憬,见晚晴望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姐千万不要笑话奴婢,奴婢心里这么想的,便就这么说了。”
她静静凝视浣绿,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看似寻常,实属不易,难得你有这个心。”
浣绿一怔,却见她已经移开了目光。这时,远远看见紫苏扯了香儿,硬把她拖进了院子。紫苏脸色甚是难看,香儿不明所以,脸上满是惊慌,却也不敢挣扎半分,只带了哭腔求饶道:“紫苏姐姐,你弄疼香儿了。”
紫苏恍若未闻,快走几步,及至晚晴面前,手上用力一把将她甩了过来。香儿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龇牙,眼眶中含了泪光,却是咬紧了牙不吭一声。浣绿不解,正待上前。紫苏眼神冰冷,瞪她一眼:“你少管。”
浣绿脚步一顿,望了望晚晴,再看看香儿,便顺从地退在一旁。香儿艰难地爬起来,望着晚晴,狼狈一笑:“小姐,……”
紫苏一巴掌狠狠打下去,“你还有脸叫小姐,”她手一扬,几个精致的香包落在地上,其中一只,锦缎面上仍有半朵未绣完的梅花,生动鲜活,栩栩如生,细闻之下隐有阵阵幽香扑鼻,“枉费小姐真心待你,你却恩将仇报,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来。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苏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她们同来的四个人中,香儿年纪最小,一路上她们对她处处留心照顾。当初她们三人要被调离,可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留了下来。她喜忧参半,觉得对不起她和玉儿两人。尤其是香儿,涉世不深,在厨房吃了亏。所以,当小姐把香儿调去花房,她真心高兴,天天跑去照看,以至于忽略了玉儿。玉儿惨死,她觉得自己也有过错,所以加倍的对香儿好,也想弥补一下对玉儿的愧疚与自责……
可没成想,小姐多番庇护,她一厢情愿的相信,竟然养了一只白眼狼在身边。
晚晴不语,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一巴掌着实下手不轻,香儿笑容僵在脸上,白嫩的小脸立刻显现五个鲜红的指印。她呆呆地望着散落脚边的香料,愣了半晌,方才抬眼,凄楚笑道:“小姐发现了啊,真好,这样香儿也可以解脱了。”
说着,睫毛一颤,滚烫的泪珠滴在脸上,缓缓滑落。
晚晴平静的望着她,慢慢道:“我不敢说待你不薄,但自问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这样的心思?”
香儿垂泪,道:“从奴婢被调去花房以后。”
“为什么?”她语气冰凉,恍如月色。
“为什么,小姐竟然问我为什么?”香儿惨然一笑,“因为奴婢害怕。奴婢害怕死,害怕任人欺凌,害怕像蝼蚁一样被一群狗一般的人践踏。”她声音缥缈惘然,“从香儿被小姐抛弃的那一刻起,香儿就明白了,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她的眼泪无声的滴落,“小姐,难道您还不明白吗?今时不同往日,香儿也不再是从前的香儿了。香儿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其实,香儿挨打被关起来的那晚,她们就去找了香儿。那时香儿真的以为自己不会有救了。可是,她说,她可以保香儿不死,只要,只要香儿以后听她的。她还说,小姐一定会出手救香儿,可即便是救了,香儿的命依然捏在她手里。只要她愿意,香儿随时都可以死。起初香儿还不信,可谁知,第二天小姐真的把香儿放了。”
“小姐为了香儿,特意请了大夫来医治,香儿感激不尽。当香儿知道,因为香儿,小姐要付给那个大夫一万两黄金,香儿吓傻了,小姐是真的对香儿好。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对小姐这样出身富贵的大家小姐来说,一万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
“搬到花房的第二天,她又带人捎话给香儿,要香儿想清楚。小姐从来都不知道,香儿受了多少罪,”香儿抬起脸,神情绝望,“小姐知道吗?那天小姐来看香儿,香儿一个人躲在花房里流泪,香儿不是在自怜身世,而是……而是……香儿觉得对不住小姐。”她说着,嘤嘤地哭起来,“可是,小姐不会死不是么,只不过是以后没有孩子而已,像姑爷那样的人,没有孩子也是好的,更何况,小姐又不喜欢姑爷,香儿……只是做了小姐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罢了。”
晚晴闭上眼,复又睁开,眸子里一片清明,“我是怎么想的,无需你费心。我不怪你,也不罚你,你只消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香儿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半晌,恍过神来,拼命地摇头。
“你想清楚了?”晚晴眯了眯眼,俯身,凑近了问。
香儿不答。
“也好,”晚晴转过头,不再看她,“说与不说,事到如今,你我主仆情义已绝。紫苏,”她吩咐道,“把她交给二姨娘,把事情前因后果细细与她说一遍,一个字也不准拉下。”她一脸冰霜,“就说晴儿没经过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处置,特请姨母为晴儿做主,香儿任由她处置,我决不过问。”
香儿一听,顿时瘫软在地上。
紫苏领命,叫来小喜和安儿,一块拖了香儿去了。直到走了很远,院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求饶声。浣绿看着这一切,嘴唇发白,半晌没有作声。
过了半日,紫苏回来禀报,“二姨娘一见香儿,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话还没有听完,就命人将香儿拉出去杖毙。”紫苏仍未回过神,刚才香儿的惨叫犹在耳边回响,她顿一顿,继续道,“二姨娘处置完了香儿,拉着奴婢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都是关于小姐身子的,被奴婢掩饰过去了。这是二姨娘让奴婢捎回来的,说是给小姐补身。”紫苏言简意凡赅,把东西呈上。她隐隐觉察得出,小姐将香儿交给二姨娘处置的用意。
晚晴淡淡扫一眼,对浣绿道:“你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