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玥睡熟,晚晴悄悄起身时,已是三更时分。
朦胧的月色被乌云遮住,星光也黯淡下来。庭院里一片漆黑,四周寂然无声。穿过花园,再过桃林,便是楚府最偏僻的院落,镜辉院。
镜辉院,是楚家二爷楚明楠的居所。
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个人。听五儿讲,楚明楠生性好静,为人冷淡,平日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小厮跟随。院子里冷冷清清,除了负责打扫的下人早晚进出一次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楚明楠虽然同为老夫人所出,但老夫人对他,明显不如长子亲厚。下人们见此,也跟着懒懒散散的,随便应付一下便完事。因此,楚明楠一旦离府,镜辉院连一个看守的也没有。风吹林动,淡淡星光下,影影绰绰的庭院丝毫不见夏日的浓郁流芳,迎面而来的风里,倒有一股深秋的肃煞之气。
鬼气阴森,晚晴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门是虚掩着的,屋里门窗紧闭,黑暗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香气。轻轻一嗅,似是很多种香料混合在一起长年散发积淀所形成。吹燃火折子,果见桌上案上到处堆放着香料,林林总总,不下数百种。靠窗的书桌上,摆放着多部医书。
原来,楚明楠竟是个调香高手。
目光落至案边半开的匣子,匣内有隔断,分成十几格。格内是各类晒干的花瓣,牡丹、芍药、白莲、紫丁香、红色曼陀罗……,她静静望着最后一格,莹光剔透,淡白的樱花花瓣,同香儿带给她的一模一样。缥缈的带着薄荷的清凉味道突然而至,她本能倒退两步,厌恶的皱起了眉。
香儿……云姨娘……楚明楠……
可是,还有一种味道,夹杂在这此香气里面,似乎又与之有所不同。她细细看了两遍,桌案上的这些都不是。自进门起,如丝如缕的香气中最浓郁的那一味,不在这里。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如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她的目光移到书架旁的墙上。
越靠近,那味道就越纯粹。她摸索了一会儿,好像触到了什么,那墙上忽然移动,出现一道暗门。她心里忽然一阵忐忑不安。定了定神,她推门而进。空荡荡的一间暗室,如果除了中间摆放的那一口——棺材。
暗室简陋而布置得整洁,四周白色薄纱无风而动,映衬着黑色的棺身越发醒目。那种若有似无的味道,就是从棺材里散发出来的。原来是保存尸身的香料的气味,她强忍着胃中的不适,走过了去,试着去推那棺材盖。
果然,棺材没有封死。棺中一美貌女子静静安眠,容颜如昔。看上去,眉眼跟一个人很想像,但具体是谁,一时又想不起来。虽然七月盛夏,那暗室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冷如冰窖。她看了一会儿,将棺盖推回去。
出了暗室,正要回去,忽然听见院门被人打开。晚晴忽地吹灭火光,折身藏在八合屏风后。少顷,先有一人推门而进,点亮桌上蜡烛,室内顿时明亮起来。再有两人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先前那人的影子便弯腰行礼:“二爷,二公子,小人先行告退。”
能在镜辉院登堂入室,这人应是王笙安。
门重新关上后,楚明楠坐在书案后,沉声道:“你那边如何?”
楚辰笑道:“太子失势,**贵妃娘娘盛宠不衰,几位皇子之中,宁王殿下最有胜算。而贵妃娘家势薄,正是用人之际。”
楚明楠沉吟道:“朝局一夕万变,圣上心意难测,宁王虽有贵妃护持,但端王自幼带兵,在朝中威望甚高,亦不可小觑。瑞王虽远在封地,但这几年韬光养晦,不声不响,不知是否另有谋算。你也要派人探听清楚。”
提起瑞王,楚辰变了脸色,“当年若不是瑞王一案牵连,我楚家堂堂候府怎会沦落至此,太妃娘娘太过糊涂。”
楚明楠叹道:“她也不易”,片刻,才道,“如今时局转寰,正是紧要关头,一切要相时而动,不可错失先机。”
“孩儿明白。”
安静少许,楚明楠似乎站了起来,“今天是你娘忌日,去陪陪她吧。”
娘?忌日?晚晴听得糊涂,楚辰是云姨娘的儿子,云姨娘尚在,何来忌日?思量之时,却不见楚辰出门,听得脚步声渐渐往里去了。她心中一动,难道暗室里棺材中的女子才是楚辰的生母?转念又想到楚辰方才对楚明楠自称“孩儿”而非“侄儿”,心中不可抑制的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楚辰并非云姨娘所生,而是楚明楠的孩子?
约过了一刻钟,楚明楠也步入暗室。房内烛火幽冥,晚晴快如鬼魅,闪身而出。脚刚落在阶前,忽然一颗流石箭矢般破空而来,“啪”的一声重重打在窗棂上,惊起夜澜阵阵,也惊动了房中两人。
“谁?”楚辰闻风而动,率先追了出来。
此时,晚晴已离镜辉院几丈远,见楚辰眨眼功夫落在身后,身形如脱兔般灵巧一闪,没入花丛中。与此同时,身畔一阵风过,随即耳边传来打斗的声音。望着不远处两条黑影交手,她清冷一笑。暴露她的行踪,就别想全身而退。
两条影子,一条穷追不舍,一条只守不攻,不欲恋战。几个回合下来,被缠上的影子一掌将楚辰逼退数尺,身如闪电,很快没入夜色里。这个时候,晚晴已在桃花林之外。东边的夜空泛起红色的火光,与此同时,尖叫声划破夜空:
“着火啦——”
瞬时,杂沓纷乱的声音响彻耳际:
“救人,快救人——”
“水——”
“不要慌张——”
然而,刹那间,火光冲天。晚晴一惊,着火的地方是竹居的方向。心里一紧,她朝回奔去,步履生风。跑不多远,她生生止步。倒映着熊熊火光的水面上,一条黑影临风而立,拦住了去路。
“害了人,便想跑么?”那人轻笑,意态悠闲。
“你咎由自取,”她冷道,“让开。”
透着邪气的眸子,轻飘飘掠过身后,“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说话的语气,仿佛他现在看的不是能吞噬一切的大火,而是天空中一场百年不遇的绚烂烟花,缤纷盛开。晚晴注视着那双眸子,动了动唇。元清明不知从哪儿跑来,望了望她,又望了望远处的火光,“你怎么在这儿?”
“拦住他。”晚晴忽然将他往前一推。
元清明恍过神,却见她早就掠出老远。而那黑影,淡淡一笑,转瞬便没了踪影。元清明半晌才回过神来,冲着她的背影张牙舞爪,大喊大叫。居然拿他当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