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来顺来客
来顺客栈坐落于三里亭集市的中心位置，坐北朝南的大堂属全木结构，两排合抱的大立柱将大堂分隔为三块，两边是座榻，中间是过道。从前热闹非凡的大堂此时只有寥寥数人，看起来颇为荒凉。但染浩一踏进这里就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仿佛被猛兽盯住般的错觉只一瞬便消失了。
染浩不动声色的将堂内扫了一眼，靠近大门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着普通无纹饰的麻布长袍，头戴方巾，身边放着一把长剑和一个包袱，他脸上的那双小眼睛游移不定的东张西望，仿佛在等人，又仿佛是心虚。
染浩移开视线，又略过几个喝茶扯谈的本地百姓，最后将视线落在大堂右侧角落立柱的阴影下，那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此人身边也放着一把长剑一个包袱还有一顶纬帽，身上裹着靛蓝色的披风，低着头喝茶看不见样貌。
染浩沉着步子踱到左侧角落的座榻前，去了鞋上榻，稳稳跪坐在正面对年轻人的草席上。卢定陵也心领神会的面向大堂出口而坐。
那年轻人这时抬起头，看着染浩将手中的茶碗朝他抬了抬表示敬意，然后笑眯眯的喝下去；染浩保持礼仪稍稍起身朝他笑着点点头，然后坐回原位。这一个回合，双方互相表示了并无恶意，这是乱世行走的规矩。
染浩两人只稍坐了片刻小二哥将热腾腾的茶水和糕点端了上来，然后道：“掌柜的命小的送来的，他马上就来，两位请先慢用。”
话音刚落，来顺客栈的张掌柜掀了后院的布帘子急匆匆的进来。直奔染浩那桌。张掌柜那皱纹遍布的脸上又是喜又是惊，好不容易压下了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的长揖道：“知公子安好，老朽死亦瞑目了。”
染浩忙抬手相扶，道：“张掌柜多礼了，请上来说话。”
张掌柜这才去了鞋上到座榻跪坐在染浩对面。原来来顺客栈正是染家在黎阳城外设立的一个暗桩，表面经营茶肆客栈的生意，暗地里为染家观察来往行人中形迹可疑之人。这次洪水之灾因为三里亭比黎阳地势稍高而躲过去，因此张掌柜并未随染家撤离。
张掌柜迫不及待的将这几个月的消息一一汇报给了染浩。他小声道：“洪水初犯几日，灾民四散逃窜，这里往北的几个小镇都不同程度的受了灾。自公子带着主力走后，二公子领着余下的队伍又收留了一些难民，朝东到了兰陵郡，在兰陵郡守肖亦的帮助下安置了大家。”
染浩点头道：“肖亦素有侠义，阿良去找他是对的。”
张掌柜低声道：“多亏了张大人和兰陵郡的百姓，晋朝和赵朝都曾派官兵来搜寻乞活军；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二公子才几次三番的逃脱了。”
染浩捏了捏拳头气道：“哼，赈灾永远没有扰民积极！”他好不容易按下心中的怒气，方又缓缓道：“这么说来，倒是欠了肖亦一个大大的人情。”
张掌柜重重的叹了气，接着道：“听那些官差说，南边的情况似乎更加糟了。自前年赵朝皇帝刘聪趁洛阳旱灾时攻克洛阳掳走怀帝后，这几年两国边境就一直磨擦不断。我们并州、冀州两地一直是双方着力争夺的地盘未有胜负。这次洪灾来得太过突然，晋朝新帝司马睿本派大将军刘琨护送官员前来赈灾，但那缺德的赵朝便趁此机再次南下进攻洛阳，刘琨将军于是中途又折回去驰援；所以咱们黎阳津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染浩叹道：“怪道阿良为何到现在才来接应，原来如此。”
张掌柜也叹气，见两人碗中茶空了，起身为两人续了茶，道：“可不是么，前两日才过去了一批赵朝的官差……”
张掌柜正低声说着，忽听门口一阵喧哗，三人都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着茶色粗麻布袍服背着长剑的年轻人领着三个差不多同样穿着打扮的年轻人踏进大堂。当先那年轻人一进门就看到了门口的中年男子大着嗓门喜道：“于大叔！哈哈，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那被称为于大叔的正是染浩最开始记住的那人，他见到年轻人，也笑道：“啊，是谢家小子。好久不见啦？”
那谢家小子取了背上的长剑哐珰一声放在案几上，草草脱了鞋上了于大叔的座榻，另外三个人不经吩咐，自己也取了剑坐在一旁的坐榻上去。
谢家小子道：“于大叔，你也是接了英雄贴要去参加豫州大会的吗？”
听到“豫州大会”四字，张掌柜低声朝染浩道：“听说晋朝出了一个叫祖逖的官员，扬言要北伐收复失地。他先是陈兵芦州，然后广发英雄贴邀请咱们并州冀州和豫州各路共36郡长和72坞主到豫州去，说是要商讨北伐大计。”
染浩皱眉问道：“祖逖？以前没听说过这名字。”
卢定陵这时插口道：“这名字我以前听过，是刘琨的铁兄弟。刘琨一心想要北伐，但受能力及机遇问题一直没有什么成就。他便推荐祖逖出仕帮助他完成北伐大业。”
张掌柜接口道：“没错，正是他，这也是个狠角色。当初永嘉之乱后北地的世家纷纷衣冠南渡，他们那族也在此登船南下，老朽曾有幸见过一面。当时他带领的部曲个个眼露精光，一瞧便是练家子的。只是……”
张掌柜正愁不知如何形容，那边姓谢的小子嚷嚷道：“不就是带了一帮土匪吗？这就自称将军了。那晋朝的皇帝司马睿连瞧都没瞧他一眼，他还当自己是个什么狗屁英雄。别说军队了，连铠甲都没发给他，光发了几匹破布，一千粮饷而已。就这熊样还叫我们靠他打跑胡人？这不是笑话吗？”
那于大叔几次拉谢家小子的衣袖，想叫他小声些，谁知他越说越激动，面红耳赤的仿佛要与人打架一般。其它几个喝茶聊天的普通老百姓见了纷纷掏钱结帐走人。
张掌柜低声解释道：“这位小哥说的倒也不错，我瞧那祖逖身边的部曲也大多是绿林出身。晋元帝刚刚才登基，现在大概并不太想北伐，祖逖几次请征都给推了，后来不得已才发了点布匹和粮饷给他，让他自己组织军队。听说在他在南边又纠集了不少绿林好汉，自募士兵，自造兵器，募了两千人便开始北伐。”
染浩和卢定陵面面相觑，染浩迟疑的问道：“两千人？”
张掌柜无奈的道：“确实，听说只有两千人。”
染浩和染良带领的乞活军不算老弱妇孺也至少有部曲五千人，就这样也只能守着黎阳津自保而已。那祖逖带着两千乌合之众就敢北伐？究竟是太自信，还是太自大？
染浩对此人倒有了些结识的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