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柳绵回家来的时候一脸苦相,用风清绝的话来说,是与风未央的一脸苦相相映成趣。她小姑看她疲沓的样子,善心大发地摸摸她的头:“你说女娃娃上什么军塾?要我说,报到最不用去。书什么的,我替她带来就好;熟悉同修,反正我这里有花名册,我讲给她听就够了,做什么白白跑一趟。”
风清绝正在游廊下逗着刚买来的鹦鹉:“也是该去熟悉熟悉了……”他的态度与用心立马遭到了未央与柳绵的一致唾弃。一无所知的太师直起身,奇怪地看了看吃了火药的女儿和妹妹,然后果断地拎着刚买的哥儿退避三尺,踩着的木屐在青砖上留下嗒嗒嗒的响声。
当天晚上,风熠因了明日要远行的缘故,兴奋得像只泼猴,到处窜来窜去。窜到觉炎房里,见他还倚在床上看书,立马啧啧称奇:“临危而色不变,神勇!觉炎哥你听说了么,明天我们启程去幽国孤竹,不光是护送世子还朝,还要迎立曲桓诚那条老毒蛇做北幽侯!帝都是要分幽国疆域为南北两块呢!这招也忒狠。”
觉炎翻了个身:“明天等圣旨吧。不该你打听的东西,不要去打听。”
风熠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想他是早知道了,急忙转了个话题:“觉炎哥,你有要带的东西吗?怎么不整?”
觉炎笑着翻了页书:“病重在身,坐的是车马,有什么好带的?鸿胪寺卿可会好好招待我们。”
“你这套,唬唬别人还成,你当我看不出?”风熠狠狠在他背后拍一掌,“叔叔使力使得精当,抽的时候痛,抽过了血淋淋得要多瘆人有多瘆人,却是一点不伤筋骨。你就学三妹装吧,真是近墨者黑。”
觉炎哈哈大笑,一拍他的肩膀:“她帮我整完了。你最好去看看她,她恐怕忙得很。”
泼猴嗖地窜到柳绵房里,一进门就傻了:地上五六口大箱子,全是大大翻着箱盖,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花花绿绿地都拖到外头了。“我说你干什么去呀?你真的是去护送世子吗?你是要嫁给那世子爷吧,带那么多嫁妆。”
柳绵抓抓头:“我也奇怪着呢,怎么越整越多呢?哎哎哎你扔什么呢扔什么呢!扔得那么欢!”
“这半袖的小罗衫,夏天穿的吧?现在可是三月初,你带去做什么?这件也是,这件也是……”她二哥一件一件往外抛。风柳绵光着脚跑过去抢衣服,“我要的我要的!从怀明到孤竹,一来一去两个月总要的,若途中出个什么事儿,拖得天气热了,那我穿什么去呀!”
“大小姐,你就不会在那里买衣服吗?大不了到了那儿我陪你买!你这不懂事儿的妖孽。”
“你说的……”妖孽和他拉了勾。
两人接着又因为首饰、鞋子的缘故吵了半天:“你说你去一趟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戴首饰,戴给哪个祖宗看呀?哦,我知道了,到时候,你和觉炎哥肯定是一辆马车的吧?你就想借机勾引帝朝前途无量的少将军是不是,是不是?你这个大花痴,好歹把自己哥哥放过呀。”
她瘪瘪嘴,不由得争辩:“我没想戴,我就是怕放在家里丢了!你也知道,阿爹再加上黄全小乙,不是懒汉就是憨夫,哪里能看家,小小姑又要上课,我这是想存到票号里去!而且,而且就算是我想戴给觉炎哥看,也不碍着你什么事儿啊,你管那么多!”
风柳绵说这话还故意压低了声响,怕觉炎听见会误会,纯粹是为了堵堵风熠的嘴。结果觉炎正好推门而入,听闻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窘得脸都红了,风熠则是一脸小人得志的奸诈笑容。觉炎只道她要带好几箱的首饰,一边不自然地看着那八折山水屏风,一边轻道:“丫头这样就挺好看了,觉炎哥还是喜欢你素净的模样。”风熠又是邪笑,顶了顶她的胳膊,“听到了没?晚上可以睡着了——他说他喜欢你。”
“你别断章取义唯恐天下不乱行不行你这孽障……”风柳绵深刻地意识到最近运气很背,赶紧收拾好一个小小的包裹,上床睡觉去,错过了风清绝的临终教诲。
风清绝只对风熠说:“你要听你觉炎哥的话。”
而对于风觉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大封历霜白七年三月初四,风柳绵因贪睡错过了天子的九宾之礼。不过这并没有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因为天子要礼遇的人不是她,而且她虽然有了个公主印,身份在册封以前也还只是草民,没有前往辰德殿观礼的资格。在沐浴更衣、戒其嗜欲、斋戒吃素、忌吃大蒜整整七日之后,面容憔悴的幽国世子曲盍手捧桓圭,在钟鼓云罄、笙箫乐正的大典中,对着天子跪行九叩大礼。做了十六年世子的曲盍,稀里糊涂地接过了虎蛟印纽的玺印,升格成为了幽国公。
正当他心里暗自激动,心道“媳妇终于熬成婆”之时,鸿胪寺卿又宣读了第二份圣旨,于是刚成为幽国公的曲盍再一次稀里糊涂地变成了南幽国公,和他的叔叔曲桓诚从此隔山相望。为了安抚震荡中的幽国宗室,曲桓诚只被封为北幽侯,即使与曲盍分庭抗礼也还是矮了一截,见了侄子要长揖到地。
天下为之哗然。
与南幽国公同行的帝都公使团名单,也一度让整个朝堂沸沸扬扬——公使是鸿胪寺卿,这个自不必说,也没有异议;公副使是太学祭酒柳系舟,这个也在意料之中。虽说他资历尚浅,但作为众所周知的帝党,这样的大手笔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若说这两位还能不孚众望,接下来的几人可能要让四方诸侯大吃一惊。
负责沿途保护南幽国公的是一支羽林天军千人队,由据传病重卧床的公子炎统领,公子熠作前锋大将负责开路。这两人的年纪都还未满弱冠,特别是公子熠,过了年节才十六岁,此前最远只去过宜苏山打过几只狐狸,看来是靖安公尽力为帝朝打造的新的将星。而贴身防护国公安全的虎贲郎,则是由货值府高氏的二公子高长薪统领。他年方十八,平日里自帝都传出的消息也不多,诸侯对这个人不甚了了,倒是对他那个以算学独步天下的哥哥有所耳闻。
最为骇人的是使团的另一位公副使,竟是柳氏刚满十五岁的嫡子柳一夏,刚被拔擢为鸿胪少卿。据传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柳氏内定的继任家主。柳长青会派出宝贝儿子,恐怕也是为了能与风头正劲的两位公子爷一较高下。
而最神秘的使团成员,便是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被太师大人宝贝一样宠着的帝都外命妇,风柳绵。据说这次任务是给风氏嫡女的一次试炼,凯旋而归则录入宗谱,颁玉牒,册封公主,从此以后荣华享尽,说不定还能抱得皇帝美男归。不过,既然太师敢放任自家小娇娇远行,一定是有了周全的计划。
此外,修史世家年方十四的长孙独孤龄亦在此列,准备将此次行途记为正史,流芳百世。
此时此刻,东方天际不过刚刚发白,辰德殿前的中央栈桥上,就有六十四人抬的大轿启程。在礼官的唱诵、钦天监的祝祷与文庙的钟声中,千余匹没有一丝杂毛的纯白宝马,如瀑布一般自栈桥上冲泻而下。其上的骑士身着银白的具装铠,头盔之上装饰着巨大的纯白尾羽,正是羽林天军。朱雀大街两旁尽是期门宫的少年执金吾,勒着座下的紫骝跳着龙骑军马术舞,把前来观贺天朝威仪的黎民百姓挡在步障之外。
而在觉炎膝上睡得狂滴涎水的某人,事后竟对华丽至极的封侯大典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