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耸肩,“不是朝廷,不过也有授意吧,否则不会那么巧。本来,韩钦不过是韩氏分家中的预备长老。刚不久前,韩氏家主在帝都宣布,要增加幽国******宗祠中的人员配比,韩钦被分家直接推为长老,有资格参与韩氏家族最核心的会议。十姓之中,主家的长老犯罪,是要动用王域御史的,只要我们带他回了帝都,你我的父亲还有皇上,必有法子保他。”
风柳绵大舒一口气,半晌之后才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我又有点听不太明白……
“那你舒什么气啊。”独孤龄讪讪,又舔了舔笔尖。风柳绵瞥他一眼,抓抓头,“是不是这样啊:就是那个糟老头的家族在保他。现在他的地位更煊赫了,要砍头也得去王域砍?!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柳一夏敛了笑意,凑近看看她:“其实,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一说话,保准欠揍!”
风柳绵一甩头:“你们叽里呱啦还不如我说得来头!本小姐三寸大毒舌,你怪谁去呀?!”
当天夜里,公使团在殿中陪酒,被灌得人事不省,连柳系舟也喝大了。好在柳一夏忍不住去出恭,出了恭再也没回来;而帝师儒生心性,酒品好得超常,喝醉了就静坐,微笑。众所周知,良美人的微笑,很是得人心,所以两个人都没惹什么乱子。曲桓诚看看公使团中还清醒的人,那个唯唯诺诺的鸿胪寺卿他还不放在眼里,倒是风家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始终沉默着一杯一杯地饮下,眸子里满不在乎的模样,当真是个豪杰。曲红玉换上正装坐在竹围后头,心中也暗自叹服,有心多看了几眼,被曲桓诚记下。当下,幽侯就与风熠亲善起来,后者却毫不领情,推杯换盏间清醒得要命,一句软话都不讲。最后两个人憋着劲在那里拼酒,吓得高坐正位的曲盍都觉得不妥当,连连遣宫人送回各自居所,这才作罢。
当夜就有传,北幽玉公主是相中了风家的二殿下。
公子熠对外宣称:“未婚妻子是北离国的小公主,一及笄便要完婚,玉公主此等美人恩恐怕无福消受。不过,若是幽侯坚持,我也愿意宠的,只是,还要先与北离侯商量个位次吧。”对家里人的说辞则激愤得多,“要死,长得比我家柳绵还难看,我要她做甚?我又不傻。”
柳绵哀叹:“什么叫比我还难看?我怎么说也是怀明的城花——明花是也!”她的自诩,自然是被二殿下无情地唾弃了。因此,这妖孽在去即墨的一路上都颓然得要命,每每顾影自怜,丝毫没有察觉觉炎的紧张。直到有一天,她照例帮他擦身的时候,蓦然发觉伤口已经愈合了。她吓得摔掉铜盆:“前几日不是还,怎么、怎么突然之间……?”
风觉炎自己将裹带拉掉,从她手中接过湿布巾,但笑不语。曲盍已留在孤竹做他的国公,柳一夏这几日皆在与曲桓诚周旋,车厢里只他二人,说话做事自然自由许多。
这个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黄献谷口。梁峰山地势险要,千里聚峦,唯这黄献谷低平坦荡些,马帮货郎常年经行于此。出黄献谷便是梅岭,即墨城便修筑那梅岭之上。要说是城,不如说是要塞,青黑色的壁垒恍若楔入群山的固扭。
当天傍晚,军队就地扎营,生灶做饷。公使团一众除了巡营的高长薪,又于马车中座谈一番,讨论如何收场。柳四道那曲桓诚虽有狼子野心,言语中总有不逊,但到现在为止仍对王域有所忌惮,众人听了皆是大嘘一口气。
“畏惧总是好的。”帝师如是道。风熠紧跟着咄咄逼人,“料他也不敢造反。否则,我们早该为左相收尸了!可一路行来,并没有如此耳闻。”
帝师苦笑:“卑下却觉得,他不杀韩钦,只不过是在等时机,等一个可以为自己开脱的时机。若是在交战之前韩钦便死,下手之人根本不作他想。若是交战之时派出刺客暗杀,再辅以善于攻城的井钺营……那便是一石二鸟。”
“他想乘战乱暗杀左相,制造左相之死全因刀剑无眼的假相?好狡猾!”柳绵插嘴,“不过,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觉炎好心道:“不是知道,只是猜测……若是韩钦暴死,帝都会追查,难保有人不会从中翻案。即使他做得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别人也会给他造谣生事。而死于战乱,无疑最简单利落不过,谁都不能怪他。”
“即墨虽然易守难攻,但守卫不多,韩钦必是死守。这样一来,今晚没有被踩营的危机。曲桓诚午后已派战将于城下叫战,征讨的檄文也已带到,攻城最晚只会拖到明日。如此说来,今明两天,是刺客要下手的时候!”风熠头头是道。
此话一出,六人皆是鸦雀无声,只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窗外。正是落日十分,夕阳染红了布帘,柳系舟修长的手指挑起帘幕,那暗沉的血月便映入眼帘,主宰逐渐黯淡的苍穹。良久,柳一夏低声道:“为了少生事端,他必会宴请我们所有。”
“报——”外头有达达的马蹄声,“报!北幽侯请公使团入帐宴饮,以商国事!请诸位公使移步中军大帐!”
风柳绵目瞪口呆地瞧着柳一夏:“不会吧,那么准……去是不去?”
“去,一个都别落下。”风觉炎掀开被子,换上了单衫。柳绵知晓觉炎痊愈的事儿只有自家人晓得,忙使了眼色,让他摆着大字由她伺候。
“我有一句话想对诸位讲,”柳系舟轻呷了口茶,望着风家的人,“我们既出了帝都、出了王域,便不再有风、柳的区别,在别家眼中,我们都是叶家的人。还望各位不要藏私。”
整理齐整的风觉炎按着饰剑转身,抿紧了唇角:“小四我不知。但我与阿弟临行前,叔叔只与我们道,就算拼却这青锋卫,也要把这口气争回来。”说罢,拉着柳绵掀帘而出。
背后,帝师放下了茶盏,“甚好。长公子要做的事,子良必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