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辰时中,小小姑就来教舍里点名了。她报一个,底下就有稀奇古怪的声音出现,连“在在在,大爷怎么这么多日没来呀”都有,还学得惟妙惟肖的。风柳绵大概明白,她小小姑的坏脾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一整个早上安排的都是小小姑的斥候战略,风柳绵昨晚上没睡饱,趴在桌子上歇了会儿,风未央也只当做没看见。好不容易挨到午膳时间,部里头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情势,不要说八哥、灭王、狂人之流,眼神动不动要去瞟那漏壶;就算是柳四也要伸出小细腿,一只脚长长地迈向外头,就候着午时钟响好冲出去吃饭——他的地理位置优越得很,进门第一座,一有事,撤得及躲得快,门口还有株大槐树遮风挡雨,每每被独孤龄记作“风水宝地”。
文庙的钟声一响,风未央便无奈地扯动了嘴角,顾自收拾起讲义来。少年们则在一眨眼之间,一对对地以开天辟地的气势冲得无影无踪。也是,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再多也不够饱,换句更直截了当的说法,那便是吃再多都要饿。如同家中的那两只,虽说身材都是精瘦精瘦的,扒开来没有二两肉,但是吃饭奉为天条,一打饭就要把自个儿的饭碗堆成白花花的小米山,生怕另一个吃得快盛得多。柳绵每每望见觉炎优雅地扒着小米山,就要抖索一阵,逼得觉炎连吃饭都要红脸。
钟声的余音犹在,一时间,本还满满的教舍里就只剩下未央、晋冉和她。晋冉倒是不着急的样子,慢吞吞抄写着笔记,看不懂的地方还要上前去向未央请教。风柳绵看未央那个眉开眼笑,也就明白,她小小姑也只能在晋冉晋同修身上找到点师道尊严。她也不饿,就静静地歪在长几上,枕着藕段样的手臂瞧着大槐树发呆。
未央教授完学业,喊了柳绵,与晋冉一道走去食堂里。正午的阳光中,绿树成荫的期门宫幽静宁馨,足有三层高的食堂亦是不带人气。风柳绵奇怪地拉拉小小姑:“奇怪了,吃饭前部里头个个都要疯魔,怎么反倒吃饭的时候听话起来?”
风未央难得弯着眉眼笑:“这话说得,还嫌清净了,难不成还要喝酒划拳、鸡飞狗跳?我们的食堂一次可让六百余人同时就餐,那可不是为了让小子们把这儿当酒肆,嬉笑打闹用的。吃的是帝朝的米粮,自然要遵从帝朝的规矩。你与晋冉是同座,上了战场便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在饭堂里也要同进同出同坐一席,用膳时不准谈笑、不准玩闹,最好也不要剩饭,听到没有?”
柳绵嘴唇一动:“好,兄,弟……”晋冉则好像听到什么惊怖的事情,不可思议地望望执教,又望望同座,讷讷道,“剩,饭……”话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的话居然如此没营养。
风未央乘他失神,微微拖了风柳绵的肩膀慢走一步:“他吃饭很慢,你要等着。”她乖巧地点点头。她不知道,期门宫最可怕的诅咒,已经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降临在自己身上。
进到近处,她才发觉期门宫里最为奢侈的建筑,其实是食堂。食堂足足有三层楼高,一张张标着号的矮几都分堂摆着,一个堂对应着一个部。每五个堂就有一个执鞭的身影,高跟马靴踏着地板一步一步逡巡,以保证四围只有稀里哗啦喝汤或者呜呜奄奄扒饭的声响。风柳绵抖索了下,心想这样下去绝对是要消化不良……
走过一桌桌的食客边,她不禁暗自低下头去看那伙食:每个餐盘里皆是一汤一素一鱼一肉,完全无二,看来少年执金吾的伙食费是直接从国库拨放,并由期门宫统一采购的。果然是天子脚下,待遇非常。眼光再四处一扫,果真,每条长几是都是一列列的白米山,于是破功,“噗嗤”笑出声来。走在前头的风未央回过头来瞪她一眼,好在三人正在爬楼梯,并无他人注意,这才躲过一劫。
五届治字部的饭堂在二楼西南角,是临窗的地儿,窗上的竹围皆是敛了,时不时有风来,带着太阳味儿,舒服得很。未央驻脚,望见自己埋头苦吃的学生们,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柳绵和晋冉往前推了,也便离开,去专门拨给执教的饭堂用膳。她跟着他走进倒数第二桌,正想落座,却被一旁的柳一夏不着痕迹地打了脚背。风柳绵差点脱口而出“你做什么”,但看到柳四与晋冉的眼神都有些训斥的意味,便老老实实学晋冉的样,挺尸一样立着,把小拳头缩在后腰上。
那助教看有两人迟来,很是惊诧,再一看是晋冉,便没有多语,只气势汹汹道:“濯剑以血!”柳绵被他的长鞭和口水吓得倒退一步,以为食堂来得晚还要放血,真是没天理了。
晋冉却仰头挺胸,同样气势汹汹地回道:“守土四维!”然后盘腿落座,取了筷子狠狠狂吃起来。
那助教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头来看一动不动的风柳绵。他见这个面生的小后生迟迟没有响应,欺近一步,把鞭子“啪”地一甩,喊得更凶:“濯剑以血!”
风柳绵好歹回过神来了,抹了把脸上他喷出的口水,贱贱地点头哈腰:“守土四维是吧?守土四维,守土四维……”
“啪!”那助教的鞭子狠狠抽在离她几寸远的地方,“站直了!抬头挺胸!严肃!再来一遍,把声音喊出来!”
风柳绵赶紧撅屁股突胸:“守土——四维!”生生把脆灵灵的声音喊破。一股暗涌以低声哄笑的形式、极高的速度、沿五届治字部的饭堂向八面传递,一时间楼上楼下皆是“啪啪啪”的鞭响。
“再来一遍!”
“守——土——四——维——!”
“啪,再来一遍!”
“守——土——四——维——!”
“啪,再来!”
“守——土——四——维——!”
“啪!”
……
那执教头疼地围着这个异常清秀的小少年打转:“说话的时候当气沉丹田,怎么又尖又细?都能赶上唱声角的了。”
“报——”韩颂赶紧举手示意,得了执教的首肯,自席上站起来挺尸道,“同修定是没有吃饱。吃饱了,声音就不会软绵绵地在天上飘了。”
风柳绵被折腾得没了气力,肚里又嘟嘟叫,只能耷拉着脑袋接受这无情的诽谤。那执教半信半疑地放过了她,肯让她吃顿饱饭,不过一事未完又添一事。
她开始吃的时候,好些人都已经吃完了,喊过军号之后优哉游哉地出了食堂。在外头的林荫大道上,满满都是勾肩搭背的执金吾,学她的样捏着嗓子在那厢“守土四维”,此起彼伏,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嗔怪地瞪了一眼刨得欢的晋冉。若不是这个家伙慢吞吞慢吞吞,她哪里会出糗到如斯田地。
柳绵吃饭是个急性子,何况胃口又细,三两口就吃完了。但晋冉不一样,她等了会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连执鞭的“盯梢”都饿得撤走了,远处的教舍里则是沸沸扬扬,大概是少年们享受着一天之中难得的午间休憩。
而晋同修,还在努力地吞咽、吞咽着他的小米山……
风柳绵闲来无事,又不敢到处乱走,只好研究少年扒饭。她惊奇地发现少年说话那么轻声,可能是喉咙细的缘故,否则,怎么总是咽不下去的模样?他一边咽不下去,一边要抬头看看她的脸色,哪里还有往常的皮里春秋,倒是窘迫得要命。风柳绵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揣测他现在流露的大概是称为愧怍的意思,就安慰道:“你吃吧,我等着,你慢慢吃……”
晋冉又看了她一眼,这次她猜测是感激了。不过很明显,他是从字面上理解这层意思的。因为他吃完一堆小米山,又去找了一堆来,后来过饭的菜吃没了,则拿了旁边的水瓶往里头倒水,吃加了水的白饭。柳绵忙道:“不行不行这样对胃不好!”可是又不好意思把自己菜盘子里剩下的拨给他,只好看他呼啦呼啦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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