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胥扬说完那话后,便没再见过,轻兰说他年纪轻轻能做到右相的位置十分辛苦,寻常的努力便要比别人多百倍,这朝中的文武大臣资历深厚,他无依无靠坐到这位置上一方面是因为皇帝欣赏他的才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二皇子全力保荐。
这周朝的风云变化我不是很清楚。
然而身在这朝廷中的各府上的婢女都要清楚得多,知晓寻常人不知道的内幕。
我没有刻意去问,毕竟婢女是人家的,转头我在这边问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都会传到她主人的耳里。我只装作一派亲和好相与的样子,她便时常同我闲嗑。
这洛胥扬的追求者不少,上至显贵三公主,下至卖瓜子的小姑娘。
可这人分明轻佻了些,又这般风流,府上居然也没个侍妾什么的,着实让人纳闷。
我不过在山上三个月,怎么感觉这山下的人心变得好奇怪。
一个洛胥扬,一个苏谦,都有些让人猜不透。苏谦还好说,数年前便是没头没脑的样子却自诩精明;可这洛胥扬,初见就摆出一见倾心的样子,我原以为他是为了打听沉香宫,可上次扯了那么半天,他将刀还给我,便再没搭理我,似乎一直都很忙。
这日的春光甚好,便挑了园中一处空旷之地着轻兰拿了把藤椅,躺在上面晒太阳。
这满园春色,流水淙淙,闭上眼却能忘了许多尘世烦恼。
挑这园子的主人太会享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世人皆苦。
闭上眼睛,不知怎么地大水顷天而来,一瞬间身处水中,肺中的空气转眼间消耗殆尽,想要呼救,一张嘴水便涌了进来,呼吸越来越困难……
“小棠,小棠……”
我睁开眼,唤我的人是苏谦,他一脸担忧的表情,我看了看放在胸口上的手,笑道,“无妨,大概是姿势不太对,梦魇了。”
他不说话,我突然想起两日前他约我去看桃园的桃花,便问他,“你可是带我看那桃花去的?”
良久,他才点头却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不知刚才触到他心底什么事,“我们走着去,这几日晚上园中请了些歌舞表演,我们过去寻个酒楼吃顿饭,然后去看看园中的歌舞表演,你看怎么样?”
我笑道,“全凭苏公子安排。”
“你也不用喊我苏公子,若你愿意,唤我一声大哥……”
大概是看我愣住的表情,他没再说下去,却是将我从藤椅上拉起来。此番他身着了一身华服,竖着头冠,在日光下英俊非凡。看来他这些年过得很好很好。
想是刚才做了噩梦的关系,心口微微有些疼痛,他们大概都过得很好罢,谁能想起我呢?
可这片刻的温暖,我也舍不得放开。
这一路,他也不说旁人,单单说自己平生经历的有意思的事情,气氛也变得轻松很多,从丑时走到卯时,不过一个时辰,大街上不同那日清晨,来来往往的人甚多,不愧是最繁华的都城。
“到了夜里会更热闹的。”
他停在一家酒楼前面,镜客轩。这名字起得倒是雅致。
“这是我吃过的城中最好吃的地方,你也来尝尝,怎么样?”
他事事都要问我怎样,看我高兴。在上了一盘翡翠虾饺后,终于问他,“苏公子适才让小棠唤你大哥,这是为何?”
他擦筷子的手一愣,却还是又擦了一番,将手中干净筷子递给我,“我,我有个妹妹打小走失了,你同她有些相像,所以……”
“所以,苏公子便以为我是你走失的小妹?苏公子难道没听洛公子讲过,我是十岁的时候被我父母卖到沉香宫中,断然不可能是苏公子的小妹。”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些仓皇,神色宛如正做好梦被人突然唤醒,“我知道不可能是她,若是她,肯定恨死我们了,又哪里像你这样经常笑。可小棠姑娘你闭着眼睛的时候真的很像她,她平时很调皮,只有睡着的时候最安静。做了噩梦,眉眼便会皱的紧紧的……”
说到此,他才蓦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顿了口,脸色不复一路轻松自在,夹了一筷子豆芽放到我碗里,我看着盘中的豆芽,入口,有些硬。
吃完饭,天色稍暗,还未到桃园,便已看到天边一抹红霞,分外漂亮,这满园具是桃花,草地上可见绿草,却被这一园的桃花给掩去了存在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突然想到小时候背过的这几句诗,明明记得当时背得不怎么熟,在看到入园那棵歪脖子桃花下立着的人却突然在脑中清晰万分。
从见到洛胥扬的第一眼,便知晓他风采无双,可这满园的桃花居然没把他的光华给压下去,相反,相得益彰,我想了半天想到这个词。
他似乎很爱穿白衣,除了醒来那****穿着朝服,便总是一袭白衣,今日桃花扇更是不离手。扇上的桃花似乎要落下来了,同这地上的桃花融为一体,这人,不会是桃花精变得吧。
眼下,他靠在树干上盯着我们一动不动,一瓣桃花就那么落在他的肩头,他恍然未觉。
待我们走近了,将他的扇子收起来,敲在苏谦肩头,“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的人拐走了,也太不客气了。”
苏谦不理他,扭过头同我道,“不用管他,我们先走。”
话说完,我还未回话,突然被一把揽过去,洛胥扬站在我俩中间,“我的人你说了怎么算呢!”
“听说今晚歌舞表演的压轴戏是百雀楼的秦飞燕,胥扬,你可不要说你不知道。”
苏谦一脸我全知道的表情。
胥扬挑挑眉头,“我倒不知道,这两天忙得睡不上几个时辰,哪来这闲心,倒是苏谦你倒是很清楚嘛!难道……”
他话未说完,苏谦“哼”了一声,“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握在太子殿下手上,我可没你那个胆量。”
“我怎么有胆量了啊……”
两人倒是吵起来了,胥扬追着苏谦跑出老远,才回过头,喊我,“小棠,跟上!”
我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这园中也太热闹了些,大概是来得太早的缘故,歌舞还未上演,倒是有些助兴的小活动,园中的空地上架了一高高的架子,横竖相摆,相交处绑着红色的绸子,在最高处的正中间却拿红绸布捂着一东西,看来是彩头。
园中负责的人自然识得苏谦和洛胥扬,自打我们进来不久后前前后后跟在身边,这园子的历史,相关的神话故事,这园中各种传奇故事,说得都丝毫不逊色于江湖茶馆上说书的先生,说到跌宕起伏处,自己都喟然快要落泪。
倒是苏谦和洛胥扬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太有些不入情,大概是不屑一顾吧。
眼下到了这架子前,他才止住话头,躬了腰道,“两位公子可要在欣赏歌舞前拿个彩头?好送给身边这位姑娘。”
这厮太无礼,好端端的干嘛要牵到我身上,跟在身后的我赶紧挤出笑容,洛胥扬转过头,“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苏谦也移到我身边,“小棠,你若是想要,我便为你取来。”
笑容有些干巴巴的,这两人不是关系很好吗,怎么什么都要比上一比,我有些欲哭无泪,着实是没什么好奇心啊,那红绸子下的东西与我有何相干啊!
这一瞬间,周围的人都涌了过来,等着看热闹,更有起哄的,鼓着掌,他们却只看了我,我心中骂了声娘,只能点点头。
眼看着他们在我点头的瞬间移开步子,我早知道胥扬的轻功了得,当日虽猜测他能闯过夜暄峰武功高强,可谁知他根本就是避过了那些侍卫。
眼下他同苏谦在架子上过招,以扇为兵器,看得出来略胜苏谦一筹,可那不紧不慢刚好的略胜一筹怎么显得有些刻意,旁边的人眉飞色舞在底下评价,
“洛相和苏少将军的武功不分上下啊……”
另一人道,“我看还是苏少将军要高一招啊,要知道苏少将军十五岁便跟随镇北将军平乱杀敌,虎父无犬子啊!”
我暗道,瞎了你的狗眼,分明是洛胥扬功夫高,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私呢!
一边估摸着恢复内力的自己,最多最多也能打个平手,若他的功夫只是当前使出来的程度。
“听说胥扬哥哥同苏大哥打起来是为一女子,是哪位,快站出来让本公主看看!”
突然来这么娇俏的一嗓子,打断我的沉思,我还未反应过来,身边已让出一条道,走过来一双男女,眉眼相似,生得均是养眼得很,只听旁边那锦衣华服的青年却是轻声道,“姑奶奶,小点声,将他们吓得掉下来怎么办?”
其他人没有听见,此刻他们已站在我面前,那唤本公主的女子吐吐舌头,显得娇俏可爱,好似真的怕吓到他们。
在这一咋一呼间,比赛已然结束,苏谦挑着那红绸子递到我面前,我正准备伸手去接时,前面鹅黄色的宽袖扫过,红绸子已到了那俏皮女子手上。
那锦衣华服的青年有些无奈地同我说了声抱歉,那女子却是翻了个白眼,“皇兄,你身份尊贵,怎么能给她道歉呢?”
此刻,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瞧,已散去了一大半。
这群人太出众,依然有些女子手帕掩了面,边同身边的人说着话,边偷着往这边瞧。
我有些无奈看看已经没了彩头的架子。
“小棠,可是怪我没抢到那彩头?”
胥扬一手扶在我肩头,微微喘着气,似乎当真用了力。
那公主一手拿着红绸子,一把掀开,原来也不过是一用桃花做成的花环,她有些惋惜地瞪了苏谦一眼,又问道,“胥扬哥哥,是不是我刚刚声音太大吓到你,你才没抢到这花环?”
苏谦愣了一愣,拄着那锦衣华服的青年肩头大笑,“吓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锦衣华服的青年也咳嗽了一声,却掩不住唇边的笑意,胥扬无奈的抚了抚额,“三公主,邺之同你这样说的?”继而又道,“三公主没有吓到我,确实是我不如苏少爷!”
原来这便是三公主,三公主将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为何你喊我二哥的名字,却不喊我的名字!”
那叫邺之的青年敲敲她的头,“姑娘家的闺名哪能随意让男人喊了去!”
“可胥扬哥哥刚才还喊她的名字呢!”她一脸不服气地指着我。
这三公主一看便知是在糖罐子长大的人儿,众星捧月从来也不知愁为何滋味,周围人也心甘情愿捧了她去。我觉得自己还是做不来低眉顺眼的样子,便没说话。
洛胥扬却揽了我肩头,“三公主,小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自然是喊得的。”
三公主嘴一扁就快要哭出来了,她哥赶紧拍拍她的头,“胥扬同你开玩笑呢,胥扬,是不是?”他边说边朝胥扬挤眉弄眼,想让他改口,哄哄这被他们皇家宠坏的小孩子。
我冷笑,撇过头,却听耳边坚决的声音,“我没开玩笑。”
温度骤然降下来。
他揽着我的肩膀,将我推了一步,我跟着他的步子,也不及看身后的三人是什么表情,只听得那三公主在身后先是低声哭泣,苏谦和那皇子急忙安慰她。
走了半晌,听见后面惊天动地一声,“洛胥扬,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大哥!”
看来这安慰并没有什么效果,我正要回头,他却按住我转过头的趋势,我微微担心道,“她大哥,可是当今太子殿下!”
我听轻兰说,当今皇上虽立大皇子为太子殿下,可立太子那会先皇后还在世,大皇子也不过五岁。后宫代有新人出,当今盛宠后宫的是现今的宋皇后,且为皇帝诞下一双儿女正是先前见到的两位二皇子和三公主。
这最后登上皇位的还指不准是谁呢!
他轻轻点点头,继而低笑道,“怎么?在为我担心?”
他笑得开心,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他分毫,我低了头,心底平静,顿了半晌,伸手将落在他肩头的桃花瓣尽数拂去。
虽低着头,却仍能感受到他注视我的目光,我大概只是一时魔障了。
苏谦走上来凉凉地说,“又在骗姑娘了?”
二皇子站在旁边倏忽一笑,“胥扬,哄哄小姑娘,何必这么当真?”
那个蛮横的三公主却没有在,我想问但忍了忍终究没有问,他们似乎已经一副见惯的样子,闲情雅致,刚才的事情只是每日上演的必点大戏,早已成为习惯。
跟着胥扬的脚步走着,走着走着那个二皇子不知怎么地就转到我的右侧来,我向右一转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笑了笑,我便也笑笑。
“姑娘名唤小棠?”
我点点头。
“那姑娘的官名?”
我皱皱眉头,小棠姓什么呢?似乎是姓王,那是叫王棠呢还是王小棠,在这思索间,听得他轻笑一声,“小棠姑娘难道没有姓吗?要知道我大周朝除了府上的丫头小厮,皆是有名有姓的,你一定是胥扬府上的婢女了。”
这语气间已是了然,同苏谦说话的胥扬却是不痛不痒来了句,“以后她的名前冠着的便是我洛相的姓,怎地?”
那二皇子轻嗤,学着他的语气,“怎地,你的人还什么都不能问了?”
未待谁说一句,那二皇子却是同我轻语道,“小棠姑娘别见怪,我只是随口问问。”
单单这几句来看,这二皇子果真是亲民的皇子啊,言语间进退有度,甚是有礼,也难怪民间盛传皇帝对他的宠爱要胜过太子殿下。
只是,不知这大周的太子殿下又是如何?
原以为没缘得见,谁想今晚这一个个大人物齐齐登场,我四人正在园中逛着,他们三人清谈,有关于风月,有关于朝廷大事。
谈及风月时,苏谦同二皇子是毫不客气讲他以前追姑娘的糗事,胥扬竟然未说什么,想是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我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合该是个风流的人。
正逛着,突然一小厮从远处跑来,冲着三位行了个礼,“二皇子殿下,洛相大人,少将军,歌舞表演就要开始了,大人吩咐小的来领各位大人就坐。”
三人欣然应允,行过去了,只见此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此前行至幽静的地方,点的灯笼并不多,光线暗淡,这一步一步走出来,灯火通明,人海簇成一圈,几个年轻力壮的上去分开了人群,恭敬地领着我眼前这三位大爷走进去了,只闻丝竹声,台上奏乐的姑娘抱着琵琶半遮面,苏谦笑了一声,“这不是皇家艺苑的翡翠姑娘吗?”两人俱是看好戏一般盯着胥扬,胥扬倒是无谓摇摇扇子,“翡翠姑娘的乐艺进步不少啊!”
两人“嘁”了一声,以示鄙视。
落座后,二皇子环绕一周,视线凝聚在某一处,低声道,“果然。”
其他两人看过去,苏谦道,“太子殿下也来了?”
二皇子轻笑,“那是自然,没看见我大哥身边的姑娘吗?百雀楼的秦飞燕。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倾国倾城。小棠姑娘,你认为呢?”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玲珑身段,表情清淡,那张脸着实好看,人面桃花交相映。
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坐在他身边的男子,玄紫色的衣服,狭长的丹凤眼,眼中带着冷意,周身笼罩在黑暗之中,身后是半轮冷月,同这热闹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恍若察觉到这边注意过来的目光,他头稍偏,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冲这边微微一点头。目光扫过我时,却是显出一丝诧异。
他身边还坐着刚刚那喊着要告状的三公主,此刻狠狠瞪着我,简直目眦欲裂。
苏谦拍拍胥扬的肩头,“佳人已在别人怀中,这人还是你我都惹不起的人,还是别妄想了,”又同我道,“小棠姑娘,这秦飞燕已成为胥扬的过去,往后可不要介怀。”
二皇子附和道,“男人嘛,过去谁还没几段风流情史,小棠姑娘你迟早可得习惯啊,这才是这最近的一段!”
言外之意,不知道往前追溯,还得有多少风流韵事。
我笑笑道,“听两位公子说得倒是有意思。”
他二人皆是一愣。
正好,台上翡翠姑娘的琵琶弹奏已然结束,我眼风扫到那秦飞燕站起来略福了一福身子,便上台去了,台下一片叫好声。
我不爱丝竹歌舞之类的这些东西,这台上的广袖流仙,裙袂飞扬,看得大家如痴如醉,我却是有些意兴阑珊。
没防住打了一个呵欠,引来一众怒目而视。
我有些奇怪看看周围女子的表情,一个个有羡慕之情,一个舞姬有什么羡慕的,一个青楼女子更无可值得羡慕的地方。大概羡慕的还是围绕在她身边的男子,非富即贵,这种追逐牡丹裙下之臣的男子整个大周不知道有多少。
“有些累了?”许是看到我打呵欠,胥扬关怀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他却起身跟苏谦和二皇子告别,“小棠今出来时间久了,难免劳累,我先带她回去了。”
二皇子回过头轻飘飘一笑,苏谦皮笑肉不笑来了一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