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北到底走到一家日本料理门口，说吃自助餐吧，品种很多，总有你喜欢的吧？
冷霄看了看手表，两点整。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却毫无饿意。所以她只为自己要了杯柠檬水，看蒋北在拿饭。平心而论，他是陌生的，并不那么亲切。冷霄找不出更多合适的话题，真想说的却根本无法开口，这是如何的一种无奈。
蒋北说自己也不饿，等饿了再拿，所以只为冷霄端了些点心。他放下盘子，竟是几小块慕斯蛋糕，白色香草、淡黄芒果、浅粉草莓、草绿抹茶、而浅咖是放了可可粉的。小小甜腻的点心，幼嫩滑口，简直是种没心没肺的美丽。是的，时隔十多年，他依然记得她偏爱甜食。冷霄感慨道：难得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尤其是你宝塔糖的轶事。那时候你才上幼儿园，乘老师不注意将一瓶子打虫药宝塔糖都倒进了自己口袋，吃到肚痛打滚狂泻不已。还有那个暑假，咱们两人打赌，你赢了，只要我家乡的棒冰。结果，我用保温杯加干冰把几颗棒冰带回北京，巴巴给你送到楼下，哪晓得你军训未归。等你打靶归来，也只有舔包装纸的份儿了。
蒋北述说往事的时候说得有点过于热闹，仿佛别人的故事，冷霄望着他，心里却在默默开溜。她想，你应该减慢语速，轻轻地回忆，也许不需要那么快乐。想着她就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突然就不甜了呢？
能不问吗？他果然放低语速，低头说道：怎么不吃？
冷霄放下叉子，望着他不敢直视自己的蒋北，冷下脸，我已经不吃甜食很久了。
为什么？
甜，不是可摸可拿的实物，而是种感觉，感觉不靠谱。
蒋北尴尬地摸出烟来，准备点上，因为看到冷霄的肚子，又塞了回去。对不起，差点忘记了。对了，你怎么想起来美国生孩子呢？
冷霄摸了摸肚子笑道：很好理解，我要让他从一出生就轻松获得你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
蒋北愣了愣神，试图轻松地回应，张了张嘴却只无奈地笑了。
林小翘坐在电脑前，正在编辑一张图表。耳畔才丁点儿动静，她就立刻回头朝大门处张望，最后她拿起了电话，小声道：Pink，我有个可怕的想法，我担心冷大小姐出事了。
Pink正手捧IPAD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立马来了精神，什么什么，你具体点！
林小翘拿着移动话机，靠在书桌旁。今天下午，我们屋来了个神秘客人，一名四十来岁的成熟男士，气质上佳，颇有风度。他说是冷大小姐的朋友，可是两人隔一个客厅对望，一句话都不讲。你说说看，什么朋友见面要走这个过场？
唉，不就是一个朋友嘛，也许人家熟悉到不需要打招呼了呗。Pink有点失望，都跟你似的，成天跟人你好你好，请多关照！
不对，没那么简单。两个人的表情都非常怪异，可以用诡异来形容。冷大小姐今天的穿着也异常奇怪，好像刻意掩饰了自己的肚子。对啊，她的肚子今天看起来怎么好像小了一大圈，你说她那肚子是不是真的啊？
Pink捂嘴大笑，你的肚子才是假的呢！
说真的呢！你瞧她上上下下哪里像个孕妇啊，脸色粉嫩，打扮时尚，瘦长高挑，从手到脚都没见哪儿有浮肿，只有一个肚子凸在那里彰显她的孕妇身份。别怪我美剧看多想象力超级，我就觉得她那肚子就是一个棉套子捆在腰上那种。
你的想法倒真别致！真要是敢这么怀疑，不妨到她屋里找找答案。
林小翘连忙摇手，那怎么行？
我说行！Pink在电话那头无比坚定，只看一眼，就当替我看的。
冷霄曾多次设想，自己牵着漂亮宝贝的手在街头与蒋北不期而遇，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光彩夺目的身上。而他老了，颓了，戴付歪腿眼镜，想跟自己打个招呼却自惭形秽地张不开口。自己不妨如女神般缓缓走过去，对他伸出修长手臂，一笑，没事，一切都过去了。要么就是自己坐在暗处，静静地听他讲。讲当初怎般，怎般。因为自己身处暗处，可以放肆地伤心一下。而他的表情都在灯光下，无法撒谎。哪种更好，冷霄做不了决定。可是她从未设想自己与他在异国的某个自助餐厅相对而坐，虽然周围算不上嘈杂，却满眼暖暖的黄光，听不懂的日文歌缓缓飘摇，令人无法进入自己千百次摆放的道具和情节。
冷霄？蒋北打断她的思绪。
嗯？冷霄回过神，你们到底结婚了吧？
蒋北沉吟了下，是，早早就结婚来到美国。不过我们一直没要孩子，毕竟我们都有自己明确的人生目标。
哈！冷霄冷冷地哼了声，加上肚里这个，我就是两个孩子他妈，这是如何地缺乏人生目标啊！我呢，就一俗人，不过是找个身价不菲的老公，住个挂牌千万的房子，挎一Hermes（爱马仕）Birkin包满世界旅游，把孩子塞进每月上万学费的私立学校。唉，比起你们伟大的人生目标，我还真是恶俗的可怕。哦，我错了，钞票对你们这些从小立志为伟大梦想努力拼搏奋斗的孩子来说，还不是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哦，看表情我又错了，挣不挣钱根本不是你们这些人的奋斗目标。瞧我多么的浅薄，难怪当初你离我而去。
蒋北舔了舔嘴唇，艰难地说：冷霄，伶牙俐齿的你，我都不太认识了。
冷霄继续开玩笑：你知道吗，我曾经做过很多次设想，就是我牵着自己娇柔宝贝的手在街头与你不期而遇，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的目光。而你拎着菜篮子走过来，老又颓废，想跟我打个招呼却自惭形秽地张不开口。我不妨可以女神般缓缓走过去，主动跟你握手，莞尔一笑。
蒋北苦笑，你变了。
冷霄戏谑道：我也不能傻乎乎一直做他个冰山美人，有谁爱啊。
蒋北淡淡地笑了：你错了。
冷霄突然收起了尖锐的表情，眼光暗淡却柔和下来。
林小翘手持话机走到大套间门口，见门虚掩着，只轻轻一推大门，一切尽在眼底。她回头张望了下，再次在电话里声明：我是代你看的哈，我自个可没兴趣呢！
Pink从床上坐起身，别废话，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具体点，别逼我亲自跑过来！
林小翘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半天没说话。Pink着了急，快说话，到底看到了什么，别说有个发报机啊！
你土不土啊，什么年代了，谍战片儿看多了！不过我跟你说啊，此事大有蹊跷。林小翘：你看咱们林大小姐平日里干干净净、高贵素雅的，屋里却乱得像被人劫过。整个柜子的衣服倒在床上，山一样高。洗手台上全是化妆品、护肤品、瓶瓶罐罐东倒西歪的。卸妆水的瓶盖都是开着的。一切显得过于匆忙，仿佛没来得急打扫的现场。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所以，基本证实了我的假设，她肯定是一个特工，装着假肚子来的。至于为什么插在咱们这个月子中心，就得看她在执行什么任务了。
Pink不屑，姐姐，你不能停药啊！
林小翘急了，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你瞧冷小姐那气质，冷艳绝伦，根本不屑于跟我们这群妈妈打交道。如果不是有正经任务在身，犯得着如此清高吗？你再看那位男士，一样的气场，难不成FBI一名？。糟糕，估计是被美国FBI带走了。怎么办啊？要不要打110啊？
小姐，在咱美国得打911！
说的是。可是人得消失达二十四个小时才能报警。让我算算，她也就是出去两三个小时吧。
Pink打了个哈欠，那二十四小时后记得通知我进展！挂了哈！
别着急啊，你再看这堆到房顶的LV金咖色盒子，果然印证了你口中的传说。不过，你细想想，什么人买那么多LV包子呢？恐怕是为掩盖某个行动的噱头。
Pink故意装出可怕的口气，幽幽道：那你过去翻翻看，说不定里面有个……
去，去，再翻得叫犯罪了。我可不能为了喂饱你的好奇心而替你犯罪。
蒋北研究着冷霄的表情，说起让孩子从一出生就轻松获得的东西，我想它是绿卡、国籍、美国教育与生活。这么些年我混过很多圈子，大学打工洗盘子的圈子，毕业找工作互助互踩的圈子，新进公司没毛小鸟的圈子，技术大拿的圈子，跳舞健身的圈子，妻子的圈子……可是，其实都是在这一个圈子里转悠。他用叉子作势圈了圈那小块淡黄芒果慕斯，对，这个就是华人的圈子。又比划着其他的慕斯，而这个是白人圈子，黑人圈子，印度人圈子，还有最后这个——ABC圈子。你肯定想说，老生常谈。不过，华人圈子就是华人圈子，怎么又多出个ABC圈子？AmericanBornChinese，译为出生在美国的华裔，即美籍华裔。他们说地道的英文和少量的汉语，用美式思维华人面孔处事，所以美国人觉得他们是中国人，中国人又觉得他们是美国人。
冷霄问，他们自己觉得呢？
美国人。
你想说什么？
蒋北叹了口气，我想说，这是五个圈子，仿佛奥运旗上的五个环，环环相扣都有交集，却不过是这么一点点交流、交涉、交往和交情，然后大家都礼貌地退回自己的圈子，安全而且熟悉，轻松所以不用跟自己较劲地挣扎。
冷霄笑了，再次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想清楚了吗，是想让孩子进入我这样一个圈子，还是旁边这个ABC圈子。
冷霄执拗道：对我来说都一样。
看看似乎差不多。这个抹茶，那个芒果，两种口味，吃到嘴里才明白其中不同。
冷霄望了望盘子里几块美丽的慕斯，突然换了话题，你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当初硬生生非要走进这个圈子。我就站在圈子外，从未挣扎。
蒋北轻轻叹了口气，听说留在睡在下铺的兄弟毕业留京创办公司，靠一个小软件打遍天下，坐等收钱，到也轻松自在。有个说话磕巴的却也走了仕途，因为贪念走得过远而铃铛入狱。挣扎在赚钱和亏本一线的公司创业者不少，不过赚了大钱的也不乏其人。云南农村考进来的同学才一毕业便放弃专业直接追随个矿老板进山找矿，这不，找到就瞬间发了。一个玉矿，上好的翡翠料子，仿佛一个没人相信的传说。接着人家又做起玉石加工生意，这些年身价随玉价翻番，绝不费力，这财发得毫无铜臭气息，倒是雅性十足。人生好比赌石，钱砸下去就得接受凿开的命运。所以我也假设过，衡量过，自问过，郁闷过，当然最后是——释然了。并非说我走的路不好，用十多年闯荡这个小圈子，说起来缺乏刺激，令人乏味。可是如果给我个机会重新再走过，我还会选这一条路。
冷霄硬生生地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多买一个可能，一个命运的选择。孩子将来可以向前，后退，游刃有余。自由，谁都拦不住！这就够了。
是的，是吧？那么我祝福你的孩子进入这个圈子。他将比作ABC圈子的抹茶慕斯叉入冷霄的盘子：他们比我们优越，沾美国人的光。
冷霄不置可否，开始去吃这块慕斯。
林小翘抱着个电话机在屋里打转，她看看手表，还是决定拨出去，Hi，Chris。你这里有冷霄的电话号码吗？
Chris正在公共餐厅排队等餐，不禁愣了下，什么事儿？
正在进餐的冷霄低头拿起震动的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接起，不确定地说了句Hi!
生怕对方不认识自己似的，林小翘一连串汇报自己身份，我，林小翘，你的同屋和隔壁。
冷霄不耐，语气顿时冷下，什么事？
看你也出门好久了，老实说还真有点替你担忧呢。你这位朋友怪怪的……对了，你要回来了吗？需要我帮你拿碟饭菜吗？
冷霄莫名其妙地乐了，刚想挂断电话，转念一想，她捂住电话问蒋北，这家餐厅地址是什么？蒋北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料理店名片递给冷霄。冷霄再问，能麻烦再帮我倒杯橙汁吗？见蒋北起身走开，她又回到电话：我的地址你记录下，叫Chris马上开车来接，就说我肚子不太舒服。
林小翘挂下电话，却犯了犹豫。
以林小翘的美剧思维，对方的电话应该处于关机状态，或者她依然冷冷的口气骂自己一句神经病。嗯，那才符合剧情。可是，她居然和颜悦色听完自己的唠叨，还说自己的肚子有些不舒服。如若真是朋友，为何不请那位不明身份人士原路送回呢？不过反过来说，这才更符合美剧思维，就是令你永远意想不到。
话说Chris拿好一盘菜，坐下，才把第一口饭送到嘴里，电话又响起来，还是林小翘。
林小翘手持电话：刚才你不是问我什么事情吗？现在事情来了，冷霄冷大小姐肚子不舒服，请你去接一趟。
Chris不舍地看了下盘子，一狠心，Okay，myboss。（好吧，我的老板。）
林小翘从门背后扯下大挎包，等着，我马上下来!
几公里外的日本自助餐厅并不难找，Chris泊好车跟挺着大肚依然矫健的林小翘大步走了进去。林小翘紧盯着门口的价目表：等会儿，平时晚上吃才十多美金啊，不贵啊！
Chris说，今天这个时间是三十多块。
原来你也瞧见了！BTW，到时候如果弄不动，你负责头，我负责脚啊！
Chris乐了，就你？你把自己负责好，别一使劲提前生就行了。
远远的，二人看见冷霄与陌生男子侃侃而谈，表情自然，似乎毫无不适感。Chris疑惑地站定，望向林小翘：Areyoukiddingme?(你不是整我呢吧？)
林小翘扯了把Chris，被kidding的（整的）还不定是谁呢！
两人放慢脚步走到冷霄跟前，Chris：冷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冷霄抬起头，意外的表情，哦……我挺好啊，你们也来了，那不妨一起啊！都还没吃过吧？
Chris转过头，用眼神质问林小翘。林小翘耸肩，睁大眼睛默默回了个——我怎么知道！
到底是Chris干脆，拉开椅子就坐，那就吃吧。现在回去也没饭可吃了！
林小翘站在原地，还在打量冷霄那个被自己质疑真假的肚子。肚子圆鼓鼓的，在白色的纱裙下曲线浑圆，很是自然。冷霄乐了，愣着干吗？小白领，放心，今天我朋友请客，不就每人三十多刀的自助餐吗？停！别拿人民币去作换算。你得这么想，在国内，三十块人民币的自助餐能吃吗？到哪里找这等便宜又好味的日食？
Chris推着林小翘去拿餐盘，悄悄问：林小姐，你是来讹人家一餐吧？这个讹字用贴切吧？
贴切得吓人！林小翘被逗乐了，可是我犯得着吗？万一人家不请咱吃，来回车费还不得我出？
晚餐呢？
美国人噶门清儿！林小翘恨恨地合计着，这趟车费得二十块吧，难道真得由我来支付，说白了，我不过是一搭车的，关我什么事儿啊！怪只怪我的美剧连锁好奇心，一不小心又中了冷大小姐的招。你瞧，人家根本不承认打过电话，这不是明摆着吗——就是耍你没商量！不过耍人有包括请客吃饭的吗？大不了先做个最坏打算，就是两个人的晚餐加车费，估计怎么也得八十刀，刀刀见血啊！我得放开肚子把这八十刀一刀一刀给吃回来！肚子里的宝贝，为娘的先打个招呼，今晚若被食物挤到也望海涵。
还不用海鲜塞住你的嘴！林小翘对Chris说。这时她却看到了龙虾。哇，有龙虾啊，你确定这里是三十多刀一个人？
Chris拍了拍林小翘的肩膀，龙虾对LA来说算不得什么！你可悠着点啊，别回头说肚子难受的是你。
一行人寒暄告别后，三人乘月子中心的车子回到罗兰岗公寓。也许吃得过多，三个人统统失去了聊天的兴致，目光都在窗外。天黑了，街道上的建筑都亮起了灯，只是没见人影，也不晓得有没有生意。林小翘都替美国人民犯愁，比起国内是个餐厅就爆满的景气，这里未免过于冷清，房租怎么收得回来？
一路无语的冷霄第一个走下车子，打开包，抽出一张绿票塞给Chris。Chris一看，是张百元大钞，用不了这么多，这一趟只收二十。
冷霄头也没回地袅袅走开，留着吧，以后有的要找你。
林小翘晃晃脖子，默声用口型学冷霄的话：留着吧，以后有的要找你。接着做了个剪刀手，免费万岁！
林小翘却没有直接回屋，而是转到了公共游泳池旁边。池子装有蓝色灯光，从底下打上来，波光无限，光影闪动，比白天还摄人心魄。九月的夜是略有些清凉的，却还是有人在游泳。一个白人家庭，大大小小三个孩子在水中嬉戏，父母则安逸地躺在椅子上休息。突然，她看见一个浑圆肚子配比基尼的景象，着实刺激眼球。恰逢一道光打在她脸上，林小翘大叫：Pink，是你啊，彪悍姐三个字真没叫错！
Pink微笑着游过来，胳膊趴在泳池边，你也下来啊！
林小翘摇摇头，水不冷吗？
Pink回头一指，那三个小毛孩子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不怕，肚子里的恐怕会冷到。再说，这水里细菌是否超标啊？
切，瞧你这个矫情劲儿！难怪她们都不肯跟我来，敢情是担心这些。游泳是对孕妇最好的体育锻炼项目，有利于纠正胎位、促进顺产。见林小翘不为所动，她作势要游走：不跟你废话了，我继续。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对了，让你做的现场直播呢？怎么没了动静？
嘘！小声点儿！林小翘朝四周张望了下，我和Chris急吼吼跑去，倒是看见他们二人谈笑风生的，仿佛多年好友的样子。你说是他们有问题，还是我被冷大小姐耍了？
Pink并不回答，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顺了人家一顿饭呗，反正没AA。那里的日式自助非常好吃，下回咱们非周末时间去吃顿中餐，才十多块，便宜实惠还有龙虾！
瞧把你美的，也算没白走一趟。对了，小白领，今天不用上班吗？现在估计有个八点来钟的样子吧？
林小翘大叫：那就是北京时间十一点。惨了！还有个会呢！
舒服如此的夏夜，实在适合舒展神经，也难怪她把电话会议忘到了脑后。处于夏令时，洛杉矶晚上饭点儿十八时恰逢中国同事打开笔记本的九点。所以经常看见林小翘排队拿来饭菜就往611屋里奔，加上汤水还得跑两趟。如果实在没胃口也会扒拉几口，跟大伙聊几句，就匆匆回屋去打免费的国际长途。她的电话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因为她目前大半时间就是与同事交接工作，每个细节与表格地交代实在大费口水。楼下的妈妈散步归来还能听见她在一遍遍嘱咐：你打开某某文件，看某某行，注意这个公式，月底前必须做好。发给谁谁谁，并在TEAMROOM数据库里做个备份，备份地址我现在就发给你，格式不要改变……小白领的称呼也算名至如归，叫林小翘如何拒绝得了。
林霄最恨林小翘的电话霸，她二人公用一部网络电话，各持一分机。她霸就霸吧，那个啰嗦劲，话是翻来覆去地说，嚼碎了，倒腾着说，听来听去似乎也没什么差别，那就跟蚊子嗡嗡声没了差别。今晚，她又多了很多个道歉，也不晓得是对谁，因为足足晚了一个半钟头上班。林霄于是有点不忍了，毕竟事出自己。既然她打来电话，自己也就顺水推舟，看似莫名其妙，其实因为蒋北似乎不经意的一句话。他边往嘴里送一口炸鸡，边道：幸亏不是跟我夫人一起进餐，否则她肯定把我盘子里的薯条、炸鸡和可乐统统撤掉，说什么垃圾食品不健康。美国不就是垃圾食品的发源地吗？再说那健康的蔬菜色拉，有什么吃头。还是你好，以前和现在一样，只随便我吃得开心就好。我喜欢你这点，如果能回到那时多好。
当时的他低着头，话说到最后囫囵吞枣似的已经不太清楚，所以像极了一种错觉。林霄的错觉，还是蒋北的错觉？
蒋北抬头间看见林霄举到唇边的水停在那里，想，或者不是错觉。
林霄从透明杯子望过去，见他抬起头来，想，可能并非错觉。
一切都乱了。做过任何心理准备的林雪还是心如乱麻，恰逢林小翘的电话，她需要她帮助逃离，逃离这没有做好准备的——可能并非错觉。
蒋北扔下随身包，将两臂伸直舒服地躺在沙发上，他长长吐了口气，出着神。手机突然震动，他望着这个号码，半晌才按下接听键。
怎么半天不接？对方用英文先质问起来，不过转念她又换了口气，Sean，你在洛杉矶的旅行怎么样？
亲爱的，非常忙啊！你知道我到这儿也得工作。
真的吗？
问你爸爸去，是他把我派到LA来工作，还不给加班费。
对方咯咯地笑了，你真的在乎这个加班费？
蒋北正好顺着她的话，我不在乎在周末加班，可是在乎周末没你在身边。正在电话中的蒋北却被一条短信打断，叮咚一声，正是冷霄。三个字：真的吗？
Hi，Sean?
蒋北顿时恍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