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个危险的世界抛弃的不只我一个。
天上的月亮如此,
无数的星星如此,
那田野上散落的野花也是如此。
可是我这颗受伤的心又该如何抚慰呢?
背叛理性,砰砰直跳的心要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月光消失不见,天空变得更加昏暗。
皇甫先把灯点亮,拿出了那封陈旧的信。信上的字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了,但是他早已把这些字眼一一刻在了自己的心里了。
他这一生只爱过那一个女人,雅珍似乎就是这个女人的分身,他想要让雅珍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一直待在自己身旁。就像雅珍所说的那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嫉妒崔溺现了。和爱了一辈子的那个女人离别后,以前那个纯情的他就不复存在。失去许氏后的他,变得固执,自命清高起来。一阵心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听到许氏把家人们全都打发走后,又上吊自杀的消息,他心急如焚赶往河廷斋的时候,心就如刀绞一般,可是许氏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许氏,却没想到还来不及有这样的想法她就走了,那个洁身自好的女人最后还是守住了自己的清白后,离去了。
他连这个受人敬重的女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的才能是那样出众,在受到所有人爱戴的同时,也遭到了别人的嫉妒,但是在过去这么长时间里,他却没能守护着她。如果之前他能多爱她一点的话,他的生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累,或许这么久就都没有找到许氏的尸身,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或许他永远都得不到许氏的原谅了,而之后的每一天他也将在悔恨和负罪感中度过了。
皇甫先来见了雅珍后,在文香阁徘徊了好几天。当他找到已经成为妓女的红儿时,却发现她已经和俊晖在一起了。虽然他有问她为什么会和皇甫俊晖在一起,但是看到那个孩子充满愤怒的眼神中就可以猜个十有八九了。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为了红儿做些什么的话,稍有不慎就会伤害俊晖,而保护俊晖的话,红儿也有可能受伤。
因为父母之命,许氏和崔溺现成亲了,而他就这样徘徊了六年后,也遵从父母之命和并不相爱的徐氏结了婚。那天因为他喝醉了,就和徐氏合了房,之后俊晖就出生了。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可言,却生了俊晖,这样皇甫先更加充满了负罪感。看着那孩子和自己长得越来越像,既感到骄傲又有些担心。要是这孩子像自己一样陷入爱情里不能自拔……像自己一样只迷恋一个女人的话该怎么办。皇甫先觉得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这样下去不仅仁玉会知道,还会传到徐氏的耳朵里。所以现在自己草率地行动,精明的徐氏很快就会知道的。皇甫先这几天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着急。
“大人,我是明礼。”
“进来吧。”
明礼总是一副稳重的样子,进来后行了个礼才坐了下来。
“您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最近俊晖让你打听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我和最后见到俊晖的那个僧人见了一面,他说把那位送回咱们府之后就不知道了。目前也没有更多的进展了。”
“这样啊……”
“少爷让我向船夫打听消息,可是事情过去挺久,船夫上了年纪也记不起来了。”
“哦……”
皇甫先目睹了崔溺现一家的悲剧后返回了松都,这时俊晖也从师傅那里回来了。那个时候俊晖走到厢房,想要询问这些事情。
俊晖追问父亲,即使是为了百姓,为了君王,为了伙伴,父亲也应当有所行动,但是作为儒生的父亲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皇甫先没有回答他,俊晖知道父亲并没有去做一个儒生应该做的事情,他觉得父亲有愧于儒生之名。
那个时候,俊晖就特别叛逆。从那个时候开始,年幼的俊晖就独自寻找他那个和自己订婚却还未见一面的可怜红儿。在寻找红儿的时候,俊晖也会对她产生感情吧?为了保护儿子,他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心,也不能去找红儿,所以他只是在俊晖不知道的情况下,尽量帮着他去找……
“恩,最近俊晖过得怎么样?”
“这……”
“没事。我不是要责怪他。只是我已年迈,有些担心他罢了。”
“他最近一直都待在文香阁……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他还买了新的书籍,而且还是亲自去书阁买的,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你觉得他和大君殿下相处得怎么样?”
“这个,虽然还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两位好像变得有些疏远了。”
明礼含糊其辞,皇甫先的眼光变得锐利。
“怎么会这样?”
“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这样是因为一个妓女……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那个妓女是……”
“就是那个让少爷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的文香阁妓女——一朵红。”
“果然是这个样子……”
皇甫先眉间紧皱,陷入到了忧愁里。
“大人。”
“啊,用这些钱来买酒喝吧。我知道你总是在暗处帮助着俊晖。”
皇甫先把一串沉甸甸的铜钱递给明礼,说道。
“这……大人,少爷已经给了我盘缠和酒钱了,您每次都……”
“好了,你就拿着吧。俊晖这个孩子很聪明,不同于普通孩子,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叫你来见我了,你自己注意些。”
“小的明白。大人您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吗?”
“没了,你先行退下吧。”
现在红儿满心仇恨,根本就是背上背了草堆还往火坑里跳。虽然他很了解俊晖的想法,但他却不能插手这件事情。
明礼退下后,皇甫先又再次陷入了忧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红儿回心转意呢?他冥思苦想,却没有一点头绪。
“灿熙啊,我该怎么帮帮红儿呢?”
***
月初的一个傍晚,雅珍正坐着四抬轿去往金城大君府。微风撩人,她的头发和衣带随着微风翩翩起舞。看着远方渐渐消失的晚霞,思念从雅珍心底蔓延开来。最近她总是如此疯狂地思念母亲。但是不知为何,自从那次她在俊晖的怀里安心的睡着以后,就没有再梦见母亲了。虽然她并没有把母亲忘了,但她却因此对母亲深怀歉意。
金城大君府连续多日摆着宴席。不知道金城大君打着什么算盘,每每一到宴席,就要请来文香阁的妓女们,还唤召艾琅、秋月和一朵红。前几次雅珍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不来,但今天她再别无他法,只能前去赴宴。
下午就快要过去了,金城大君还在下着棋。这一阵子都没看到俊晖,金城大君派人去找了多日,终于在书库里找到了他。
“找到了?”
“是的,大人。”
“他在哪里?”
“他正在书库里埋头看书,应该不会回来了。”
“是吗?”
金城大君的心里极不舒服,虽然他并不满意俊晖,但关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冷心冷面。自从俊晖迷上了一朵红以后,他们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金城大君挑了挑眉毛,突然大笑起来,说道:
“哈哈哈!原来是那样的!好!那就一直把宴席摆下去,直到他想来为止。对了,你去告诉他,今天也要把一朵红叫来的。知道了吗?”
“是,那么小的这就去传话?”
“一定要让人把一朵红请来,嗯……”
金城大君笑着说道。最近听说了俊晖和一朵红沉迷于云雨之情,他便一直心存不快。
“这个可憎之人,把我如此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的一朵红每天都占为己有,如果他不过来,我就要抢走她!“金城大君暗自思忖着。
金城大君在后院摆了一场极为奢华的宴席。荷花池里,鹤与鸳鸯悠闲地嬉戏着,池边摆着酒桌,铺着华丽的绸缎坐垫。酒桌边坐着左议政的儿子李顺梦和刚从山寺下来的严仁浩。貌美如花的妓女们弹奏着玄鹤琴,乐师们吹奏着横笛。侍女们端着盛有山珍海味的小盘子疾步奔走。
文香阁里鼎鼎有名的妓女——艾琅和秋月都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艳惊四座,可是雅珍却正好相反,她着一身素色罗衣,搭一条蓝色的裙子,淡雅而恬静。
雅珍看向严仁浩,正好他也看过来,雅珍便点头示意。严仁浩想起了那天的事,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哦!一朵红!我很想听听你弹奏的玄鹤琴啊!”
金城大君面露悦色,想请一朵红弹奏一曲。
“小女今日内心怫郁,无心弹奏。若是各位不嫌弃,小女倒是愿意献唱一曲。”
“唱歌?”
一旁的锦熙似乎猜到了雅珍的心思,便笑着插话道:
“听说一朵红的歌声妙不可言,就像一阵微微细雨飘进心里似的,让人为之动情。”
“是吗?那就请一朵红小姐为我们唱一曲,如何?”
雅珍默不作声,优雅地走向莲池边,向大家行礼,她的倩影在水面悠悠晃动着。她聆听着水流的声音,一会儿,便从怀里拿出了扇子,开始拍着手掌,随着节奏唱了起来。
雅珍饱满而响亮的声音就像是在挥舞着长矛,突然又转向柔板,每一个字都被斩断,又似乎留着余韵,整个后院赞叹声连绵不绝。
她把语调拉得很长,很长,“有一对艰苦的老夫妇,老婆帮忙把葫芦弄下来剖成两半,葫芦囊煮着吃,再把葫芦壳拿去卖,这样就可以救他们卧病在床的孩子。”
故事唱着唱着,就快接近尾声,而她的声音也越来越柔美,美得不像是人间所有的。
从前,有一名女子,患病在身,
已是半老徐娘,却依然待字闺中,
就这样渐渐地玉颜消逝,
雪肤花容,雪肤花容。
雅珍唱到这里,俊晖正好往后院走来,听到她的歌声,便停在原地。俊晖穿着青楼里专做女红的女人缝制的青瓷色长袍,带着黑色斗笠,比任何时候都英姿飒爽,仪表堂堂。雅珍的心有些酸涩,她为了不被看穿,展开了扇子,遮住自己半边白玉般的脸。
雅珍再次唱起的时候,本想用比之前更加轻快明朗的嗓音献唱,结果脱口而出的声音却无比凄怆。她看到了中门旁,却不可以靠近站在树荫下的俊晖时,心又再次如针扎般疼痛。
日子越过越艰辛,我的心无处安放;
在生活的波涛里挣扎,我已千疮百孔;
谁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被这个危险的世界抛弃的不只我一个。
天上的月亮如此,
无数的星星如此,
那田野上散落的野花也是如此。
可是我这颗受伤的心又该如何抚慰呢?
被遗忘的不只是我。
雅珍率真奔放的声音,让俊晖和在座的听众们都如沐春风,她的声音就像一阵细雨渗入了他们的心。第一次献唱,雅珍就用她天仙般美妙的声音牢牢地牵住了男人们的心。
那一瞬间,俊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来做客的,他只想走到雅珍身边,带着她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悲伤得让人承受不住,俊晖顿时觉得心里一阵风吹过,凉飕飕的。他的脚像是陷在了地里一样无法动弹,不能向前走,也不能转身离开。
金城大君坐在华座上,向后靠着,手撑着下巴,看着俊晖和雅珍。与他悠闲的坐姿不同,他脸上满是忧愁。无休止的欲望让他很吃力,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惟独这次,天不随他愿。虽然他知道俊晖得到了这个妓女的心,但是他也想把这一朵花一样美丽的孩子拥入怀中。可惜了,为何先发现这孩子的人不是自己呢?
“不愧是一朵红!为什么我的心麻酥酥的呢?到这里来,跟我喝一杯吧。”
雅珍收回了看向俊晖的视线,嫣然一笑,她接过空酒杯,手不住地发抖。金城大君给她倒满酒,叹了一声,道:
“老天爷也管不住我的心啊,我惟独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我向你坦白我的心,我想拥有你……”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金城大君突然说出了这番话。这番话似乎成了金城大君和俊晖成为死对头的原因。但是那个时候,雅珍却不能看俊晖,怎么会这样呢,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雅珍将酒一饮而尽,轻轻地揪着裙摆。她回头看着俊晖,俊晖正打算转身离去。雅珍没有理会他,反而转向了金城大君,微微一笑。正想起身的时候,金城大君一把搂住雅珍,将她抱在怀里。
“你想去哪里呀,你还没回答我呢。”
“大人,您醉了。”
“哪有?我没醉。”
“是吗?何必非要小女回答呢……小女不喜欢这样。”
雅珍答得尖锐,她扭着身子,想从金城大君的怀里挣脱出来,就在这时,本想离开的俊晖转过身,表情冷峻得可怕,他大步走了过来。雅珍听到俊晖的脚步声,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她还担心如果俊晖装作没看见,自顾自走掉了的话,可怎么办呢。
“大人,您喝醉了吧?”
金城大君这才发现俊晖,他摆了摆手,说道:
“噢!俊晖,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啊,最近很少见你啊!”
他话音刚落,俊晖便抓住雅珍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说道:
“我已经付了一朵红一个月的钱了,这一个月她是我的。我和她一起游山玩水去了,所以非常地忙,我一个月后再来拜见大人。”
“你说什么?”
金城大君脸色变得铁青,眼神里隐约充斥着怒火,他的胡子因为气愤而颤动着。俊晖不理会金城大君,紧紧握着雅珍的手,说道:
“一朵红,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已经付了一个月的钱了,你怎么还来这个地方,我们走吧。”
雅珍惊讶不已,她堂皇不安地看着愤怒的金城大君,金城大君怒斥道:
“无礼之徒!把你的手放开!她是我邀来共进晚宴的妓女,岂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俊晖还是置之不理,拉着雅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你这混账!”
金城大君勃然大怒,“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周围的人立刻纷纷上前劝说,他又再次坐了下去,李顺梦举着酒杯,一个劲儿地冷嘲热讽道:
“哈哈哈!大人可是男人中的男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若是连一个妓女都掌控不了的话,可真是让天下人耻笑啊!对那个目中无人的皇甫俊晖一点办法都没有,啧啧!这样的话怎么谋划大事呢?”
“混账!左议政大人是这样教你的吗!”
“哈哈哈!我所学的东西,八成都是大人您教的,您又何必这么说呢?
“别说了,喝酒吧!”
金城大君心气不顺,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酒,而李顺梦依然笑眯眯地接着说道:
“欲出新芽,必除旧叶。您会怎样做呢?大人?李顺梦会成为那新起之秀吗?”
“嗯……”
金城大君陷入深思。俊晖这样气焰旺盛,如果与眼前的李顺梦一起对付俊晖的话会容易些。把他纳入自己麾下的话,俊晖的势力就会被大大削弱了。正好趁此机会把俊晖拿下,同时把那一朵红也给夺过来。
金城大君冥思苦想着,手指在酒桌上啪啪地敲着。他一旦陷入沉思,就会习惯性地用手指轻敲酒桌,熟知他这一习惯的李顺梦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场面非常混乱,严仁浩却无暇顾及,仍沉浸在雅珍悲伤的歌声里,无法自拔。
若说仅是因一首曲子就被迷住,这怎么能叫人相信呢?但严仁浩面对一朵红,爱慕之心如花朵般盛开。
怎样才能让一朵红对自己动心呢,哪怕只是一次也好。刚才,一朵红在金城大君的怀里时,严仁浩就后悔自己没把她从大君怀中抢出来。一朵红美丽的双眼一直在他眼前浮现着。
走出中门,雅珍就挣脱开了俊晖的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明明比谁都了解金城大君的性情……”
“我没什么打算做什么。”
俊晖斩钉截铁地说着,他想让雅珍附和自己,但是雅珍摇了摇头。
“不,现在我很害怕。金城大君会轻易放过我吗?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他要是强迫我,我能如何呢?”
雅珍的话没有错。青楼前常常发生男子们为争夺一个妓女而吵架的事。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调动自己的士兵抢夺掳走妓女,引起妓女争夺战,因此,常常发生被罢免官职的事情。看到金城大君刚才的样子,觉得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她就连和金城大君坐在一起都觉得害怕,这样的话,所有的事情的矛头都会指向到雅珍。不管怎么说,雅珍这般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雅珍有些害怕,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说道,俊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背。
“没必要担心,难道我连一个你都保护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