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来到中秋。柳大伟拎着汪玉霞的月饼，和陶大勇一家来到同知署衙门。大家落座后，柳陈氏把莲妹子和孩子们支到二妞的房间去了。看到孩子们走了，柳大伟就对鹿宁坤说：“鹿大哥，你弟妹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事，这么正规？”鹿宁坤看到大家伙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鹿大哥，你身边应该有一个女人。”柳陈氏说。
小兰也说家里乱七八糟，是得有个女人收拾。大家都点头同意。鹿宁坤一看，这是来说媒的，就问他们说的是哪家的姑娘。柳陈氏直接告诉鹿宁坤是莲妹子。
“她还是个孩子，我比她大二十岁。不太好吧？”鹿宁坤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男人大一点会心疼人。”小兰说。
“她太年轻，我不想误了她的前程。”鹿宁坤还是不同意。
“你是不是因为伊莲娜？”柳大伟说，“我觉得你和伊莲娜不合适，你是大清官员，她是洋人。一个大清官员找一个洋人，这没有先例。搞不好你会丢官。”
“对，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来的。这段时间，我们发现你跟伊莲娜走得太近，担心你会跟她结婚，所以才想出这个下下策。”陶大勇直接说明他们的意图。
鹿宁坤觉得自己和莲妹子结婚，会对不起李奥诺夫和伊莲娜。而且自己也很喜欢伊莲娜。小兰他们认为鹿宁坤不能光为了自己，还要考虑一下家人，因为现在的中国人十分憎恨洋人，如果发生反洋人的骚乱，鹿宁坤一家会遭殃。
“你们也不考虑考虑莲妹子是否同意。”鹿宁坤说。
“我同意。”莲妹子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来。
“这……让我考虑考虑。”鹿宁坤把肘部撑在桌上，双手抱着头，心里想着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柳大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奥诺夫。听完柳大伟的话，李奥诺夫把含在嘴里的雪茄拿出来，朝烟缸里弹了弹烟灰，对柳大伟说：“这件事我也想过。的确，鹿和伊莲娜结婚会对他的仕途影响很大。我虽然不想伤我表妹的心，但这是事实。你们国家的情况就是这样。回头我和伊莲娜谈一谈。”
李奥诺夫是个理智的人，在鹿宁坤和伊莲娜交往这件事上，李奥诺夫不愿看到伊莲娜孤独，所以他没有反对。但是，如果他们想结婚，李奥诺夫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了。李奥诺夫知道，大清国的臣民非常守旧，不愿与洋人打交道。所以说，如果鹿宁坤和伊莲娜结婚，他头上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就成问题。从生意的角度说，在湖北官场上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对李奥诺夫非常重要，权衡利弊，李奥诺夫觉得他俩还是不结婚的好。
晚上，听说伊莲娜有事找他，鹿宁坤来到李奥诺夫的别墅，伊莲娜站在自己房间里的阳台上，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她极力想忍住，不让自己眼里的泪水落下来。鹿宁坤来到她身旁，刚想说话。
“达令（亲爱的）！”伊莲娜转过身来，一把抱住鹿宁坤，泪如泉涌，“不要说话，让我们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儿，好吗？”
鹿宁坤和伊莲娜紧紧地抱在一起，过了很久，伊莲娜松开鹿宁坤。鹿宁坤问她怎么啦。伊莲娜抹了抹眼泪，轻声地说：“没什么，我只是看到普希金的诗，有些伤感。”
“这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书。送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打发一下时间。”伊莲娜从枕头边拿起一本《普希金诗集》，递给鹿宁坤。
“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我只是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伊莲娜翻开《普希金诗集》，指着一首诗说，“这首诗我很喜欢。普希金非常喜欢奥列尼娜，但是因为奥列尼娜父亲的反对，他们没有结成婚。普希金为此给奥列尼娜写下这首诗。”
伊莲娜望着阳台外面的夜色，轻声地念到：
《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
几天后，李奥诺夫坐着马车来到同知署衙门，他告诉鹿宁坤，伊莲娜要回国了。鹿宁坤一听急忙赶往码头。一路上，鹿宁坤问李奥诺夫，伊莲娜为什么急着回国。李奥诺夫说他弟弟给伊莲娜介绍了一个少校，把少校的照片夹在信里一起寄了过来，伊莲娜看都没看照片就同意了。现在，伊莲娜是回圣彼得堡和那个少校完婚。到了码头，鹿宁坤跳下马车就往趸船上跑。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伊莲娜，伊莲娜——”
伊莲娜与李奥诺夫夫人、娜达莎告别后，正准备上船，听到喊声，她放下行李，回过头来望着跑过来的鹿宁坤。鹿宁坤跑到伊莲娜面前，抓住她的手说：“不要走，你别走好吗？”
伊莲娜淡淡地一笑，说：“我想念圣彼得堡了，我想念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了。”
“呜——”“亚历山大”号的汽笛刺破长空，汽笛的声音像一万只利箭，直插在鹿宁坤的心上。
“达令，保重，上帝会保佑你的！”
伊莲娜泪流满面，她一把抱住鹿宁坤，在他的脸上使劲亲吻了一下，然后用力推开鹿宁坤，拎起行李，对鹿宁坤说了声：达斯大维尼亚（再见）！转身疾步走上舷梯。
“达斯大维尼亚，达斯大维尼亚……”鹿宁坤的眼睛潮湿了，他使劲地挥动着手臂，向船舷边那个美丽的身影，向他心爱的伊莲娜告别。
不一会儿，“亚历山大”号启航了，望着远去的“亚历山大”号，鹿宁坤的泪水从眼睛里迸发出来，他痛苦地喊道：“伊莲娜，我永远爱你——”
伊莲娜走后，鹿宁坤很少去租界，而且再也不打网球和斯诺克了，他想把和伊莲娜在一起的感觉保存到永远，虽然他知道伊莲娜再也不会回来，但是和伊莲娜在一起的甜蜜使他回味无穷，他不想破坏这份美好的回忆，所以他再也不打球了。鹿宁坤总是拿着那本俄文的《普希金诗集》发呆，因为他总能够从诗集里看到伊莲娜的身影，看到伊莲娜打网球时飘逸的金发，看到伊莲娜曼妙的身姿，每到这一时刻，鹿宁坤就会望着书痴痴地笑。莲妹子看不懂俄文，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就默默地在一旁帮鹿宁坤料理家务。几个月后，鹿宁坤和莲妹子结婚了。
鹿宁坤很少去租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湖广总督裕禄调走了，接任的是张之洞。张之洞一到湖北，就大办洋务，他在汉阳的蛇山一带相中一大片地，在那里办起了铁厂和枪炮厂。这些个厂都在汉阳府地界里，汉阳府需要协助办厂，于是就把协助总督府兴建铁厂和枪炮厂的事交给了鹿宁坤。所以，这段时间，鹿宁坤多半都呆在汉阳，陪总督府的人勘察地形，找施工的营造厂，忙得不可开交。铁厂和枪炮厂不比一般的工程，这个工程大得鹿宁坤想都不敢想，没有个两年三年是完不成的。这两个厂是一边兴建，一边投产，整个厂区简直跟老汉口镇差不多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