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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放!”

黑暗中,猛然出现耀眼的火光照的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模糊不清,甲板震得摇摇晃晃,颠簸不止,巨大的轰鸣震得陈岳耳朵生疼,但他还是亢奋到不断颤抖,从炮口处飘散出的有些刺鼻硝烟,对他而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扑鼻的芬芳。

舰炮口的火光消失了几秒钟后,远处红光乍闪,火光上方,浓厚的烟云缓缓扩大,过了段不算太长的时间,雷鸣般的爆炸声传到军舰上。

“抚远”号铁甲舰两侧也有火光闪动,闪动的一瞬间,军舰的身影闪现出来,一发发炮弹顺着低平的弹道朝黑暗尽头飞去,落在地上,炸裂开,迸放出绚丽的死亡之花。

黑暗中,前方有几点火星接连闪了几闪,空中传来撕破锦帛的刺耳啸鸣,声音越来越响,当甲板上人们以为下一秒,炮弹就要落在自己头上时,附近响起巨大的爆炸,水花飞溅声在夜空里传出很远。

不用说,炮弹并没有命中任何一艘军舰,漆黑的夜里,就算自诩训练有素的日本炮兵,要想击中躲藏在黑暗中茫不可知的敌人,那也是极其困难的。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军舰在战斗中毫发无伤沾沾自喜,不过让陈岳挠头的,同样是因为天太黑,就算他有雷达辅助,对日军阵地的炮击,看起来效果也不怎么样,至于引诱日本联合舰队出来,来一场夜战的构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希望。

新鲜劲过去,陈岳抓着护栏望着前方不时闪现的火光出神,呆了半晌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舱室。

陈岳的舱室由两进构成,里面一进是他的卧室,而外面一进是办公室兼小会议室。回到住处,很意外的,邓世昌和罗遇二人正坐在外间沙发,有说有笑聊着什么。见陈岳进来,俩人同时站起,邓世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有遗憾,却也有些庆幸。

“看来联合舰队是不会出来了。”

“是,我们这打的惊天动地,他们那学足了缩头乌龟,不管你怎么折腾,反正死活不出来。”

“不出来也好,他真要出来了,黑灯瞎火的,是否能击败联合舰队,那也难说的紧。”

陈岳摇摇头,没有支声。

说什么好呢?难道告诉这位邓大人,他手头握有雷达,日本军舰只要敢出来,在什么地方,距离多少,全在自己掌握中,一打一个准吗?说了邓世昌也不会信!何况民用雷达是否真能和舰炮有效结合起来,陈岳现在心里又没了底。

在陈岳指挥下,圣诞之日,北洋舰队于对马岛海域重创日本运输船队,最值得陈岳自豪的是他,一个中国人,在对马海战——不是日俄战争的对马海战——中击沉了担任护航任务的日本军舰“大和”号,用舰炮而不是飞机,把“大和”号送入海底,虽然并非满载排水量七万三千吨的超级战列舰而是正常排水量一千五百吨的无防护巡洋舰。

陈岳知道自己很阿Q,可谁叫那艘军舰叫“大和”呢?他只是唱两句“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心里面偷乐两下,这也没犯了哪门子法律。

击沉“大和”号只是满足了陈岳这些人虚荣心,国内听到击沉日本兵舰,总是会大肆庆祝一番,可那些大臣们根本不了解海军,他们只知道是兵舰,至于百吨和几千吨的区别,这他们却不会在乎,反正是日本军舰就是了。海军还是明白“大和”与“吉野”之间区别的,当然不会认为消灭一艘陈旧落后的军舰,就能让日本实力大损,彻底改变中日两国海军实力对比,虽然现在看起来,帐面上大清的海军实力要远高于日本海军实力。

但陈岳还是沉重的打击了日本战争潜能——他们全歼运输船,这却是对日本军方实实在在的打击!击沉五艘运输船,俘获六艘运输船,不光让正在朝鲜的日本陆军少了一个星期补给,并且因为运输船队受到毁灭性攻击,使日本对朝鲜的正常补给停了一个月:在没有消除海上威胁之前,任何补给行为都将是一次冒险。

可补给还是需要的,没有吃的,远征朝鲜、中国的日本军队还能强征当地粮食,哪怕是民众最后一粒粮食,能让日本军队活下去,那也没什么。可没有弹药,大日本帝国军队将无法进攻,就算陆军没打一场败仗,这场战争也将因为失去补给而不败自败。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国家失去胜利,中国人不愿意,日本人同样不愿意,这场战争对日本而言,根本就是一场赌博,以国运博取弱国奔向强国之路的赌博,既然战争已经开始,那就没有退路可走,或者说,日本也不想倒退回去,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要是那样,该如何向已经煽动起的,狂热的民众交代?为了打赢战争,抛下天文数字的金钱没带来任何回报就像流水一样流走?要是这样,日本将永远沦落为一个贫弱的国家,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这是天皇和他的大臣们所无法容忍的!这是一条不归路,明知道前面是火,也只好义无返顾扑上去了。

至少在远东而言,算是第一强大的北洋舰队又在海上虎视眈眈盯着那些从日本列岛通往朝鲜的航线,而清朝的南洋水师与福建水师这时候又活跃起来,对从西方运送物资去日本的商船严加缉拿,日本海路运输出现了大问题,而这时候重金打造的联合舰队却在运输船队遭遇毁灭打击后,毫无出海寻敌决战之意。

伊东祐亨率领的联合舰队也算“出海”了,联合舰队集体离开佐世保基地十五海里,还没出炮台炮手视线范围,那些军舰就以最高航速胜利凯旋了。

海军舰长们都是喝过洋墨水的格林威治,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猪头三,勇敢冒险,他们一样也不缺,不过明知道去送死,毫无得胜机会,还非要玉碎,这却未免有些过了。

从对马岛逃回来的小田亨舰长让北洋舰队揍得魂不附体,提交给联合舰队的报告上,写道他们遭遇了北洋舰队全部军舰,经过浴血奋战,虽然击沉北洋舰队主力铁甲舰、巡洋舰五艘,但还是寡不敌众,损失了“大和”号巡洋舰,“葛城”号重创,惟有在运输船队后的“武藏”号、“海门”号获得天照大神的御加护,重重打击北洋舰队后,未受什么损伤就返回了基地……

伊东祐亨自然明白这样的报告真假如何,他也一三五击沉多少北洋舰队侦察船只,二四六消灭窥视佐世保的敌主力舰只多少艘,这全当不得真。击沉北洋舰队主力舰五艘?真要击沉这么多,那些运输船就不会一艘也会不来了!损失那么多运输船,还损失了“大和”号无防护巡洋舰,打怕了的联合舰队当然不愿意出去触霉头。

他们也没必要现在就出去拼命。在邓世昌率领的舰队巡视朝鲜海峡,未能寻到日本主力舰队作战,返回基地后,情报监测部门私下里通知陈岳,根据监听到的电报显示,日本政府现在正与南美洲各国政府协商有关购买军舰事宜。

事实上,早在大东沟海战之前,忧心北洋舰队实力不如日本联合舰队的李鸿章就在千方百计想办法购买军舰军火。李鸿章或许未必知道英国有句古老的谚语: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进一只篮子里,但他一定明白什么叫狡兔三窟,这边朝鲜危机日盛一日,李鸿章那边也忙着临阵磨枪。他一边让赫德通过金登干进行联系,打算从船厂购买军舰,一边又通过驻外使节开展谈判,想方设法购买各国现有军舰。

毕竟是办外交的老手,李鸿章办法很多,效果也不错,先是金登干来电,说是阿姆斯特朗公司能造最快速的巡洋舰,只要十个月就能交货,要是小型驱逐舰,五周就可以交货。第二天金登干又给赫德发电,说是如果中国急需军舰,英国可以把给别的国家建造的军舰优先供应中国。

李鸿章当然不相信英国拿中国当盟友,只要为了中国好,哪怕当冤大头也不在乎。他很清楚,在英国人眼中,中国从来都不是英国的朋友——不光是中国,这个世界没有英国人的朋友——他们只看中利益,所谓急需,所谓优先,那当然要大把的金钱,没有钱,一切都免谈。

李鸿章并不愿意被人横宰一刀,可在中国这个大环境下,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北洋舰队成军,朝廷上下各个感觉良好,以为海疆从此可以无事,国内需钱的地方太多,部库空虚下,大可暂停购舰与枪炮拨款。为此北洋海军成军六年,只是在1890年新装备了一艘“平远”号国产巡洋舰。李鸿章原来还觉得费了不少心血拉起来的北洋海军对付西洋鬼子可能差点,吓唬吓唬东洋人却也够了,可随着临近甲午年,这边两国都要开战了,那边给军舰购置速射炮的拨款还没通过,就算开战了,想从户部搞点购船拨款,户部尚书翁同龢左一个部库空虚,右一个太后大寿,极尽推委搪塞之能,让李鸿章毫无办法。

主和的大臣拆东墙补西墙也要让军队实力更上一层楼,好抵挡住日本军队进攻,主战的大臣高唱圣歌把钱卡,所作所为都是让军队士气一落再落的事。

甲午年间的中国官场就是如此奇妙。

李鸿章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从铁公鸡翁同龢那里搞到两百万两白银的购舰款,可这时候中日已经宣战,英国宣布中立,别说购买新舰了,就是原来定制,已经造好的“飞鹰”号都让英国扣了下来,李鸿章的英国战略就此破灭。

能造船的不光英国,在和英国沟通时,李鸿章又令龚照瑷于德国方面签订合同,购买鱼雷快艇一艘,只是快艇新造,无法马上回国参战,且中日宣战后,德国宣称中立,未来是否学英国样,以中立为名拒绝出口也未可知。

无法马上得到新舰固然令人沮丧,可李鸿章还有后手,另外一条线上好消息接连传来。

先是李鸿章的好友,怡和洋行老板克锡告之智利在英国建造的三艘式样先进巡洋舰可以原价出售。

李鸿章自是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果然,稍露一点兴趣,价钱方面果然是要好好“商量商量”。谈判刚开始就出了意外,智利方面答应出售的三艘军舰变成了一艘,幸好愿意出售的是李鸿章最看中的智利方面“吉野”略同,但更为新式,吨位更大、火力更猛的“白朗古?恩卡拉达”号巡洋舰。“白朗古?恩卡拉达”号巡洋舰造价35万英镑,虽然略贵,却也在李鸿章承受范围内,可一谈判,声称“愿照原价出售”的智利方面就说日本方面愿意出价40万英镑购买“白朗古?恩卡拉达”号巡洋舰,鉴于智中两国友谊,智利并未答应日本国购买要求,把这艘军舰给大清留着,由此可见智利是多么有诚心和大清保持友好关系了。当然,堂堂大清也不能让智利方面吃亏不是?

谈判刚开始,这价钱就涨了5万英镑,接下来手中奇货可居的智利方面层层加码,“白朗古?恩卡拉达”号巡洋舰的价格也就扶摇直上,从35万英镑一直涨到52.5万英镑,这还是还价后的价格。李鸿章固然希望北洋海军中能增添一艘航速高达二十二点五节,排水量四千五百吨的“大快船”,可他也不想当任人宰割的冤大头,何况库款支绌,就算想买,也没那么多银子。

“白朗古?恩卡拉达”号巡洋舰是买不来了,智利方面又回到“愿照原价出售”三艘军舰道路上,除了原来说好的两艘军舰,又抛出了两千九百五十吨的“额斯默拉尔达”号巡洋舰,此舰要价26.5万英镑。李鸿章开始还有兴趣,可仔细一打听,这才知道这艘“额斯默拉尔达”号巡洋舰乃十年前下水的老舰,式样陈旧价格高昂暂且不提,智利人也没有好好保养这艘军舰,如此一来,李鸿章对她自是没了兴趣。

既然不想买“额斯默拉尔达”号巡洋舰,第二天智利就翻脸,连原已签订协议出售的两艘军舰也不卖了,毁约就毁约,比翻脸还快。

接着阿根廷处又有消息传来,如中国需要,阿根廷可以将他们在英国订造的一艘巡洋舰买给中国。可不管是智利,还是阿根廷,双方一开口都是“只要中国需要,价钱好商量”,一幅乐善好施的国际主义战士形象。等一谈判,这价钱就如芝麻开花。谈判前介绍的9万英镑军舰,一谈判价格就翻到15万英镑。

李鸿章需要军舰,就算价钱长了一大截,他也只好打落牙齿合血吞,咬牙要下。可大东沟海战前,从英国来了电报,因英国严禁军舰出口,并追究送船出保人和借旗国,阿根廷出售军舰的事宜也泡汤了……

除了智利和阿根廷这两个南美海军大国,李鸿章先后还跟秘鲁、巴西接触过购买现成军舰事宜,只是这两国肯卖的军舰不是太慢,就是太老,实在不入李鸿章法眼。

大东沟海战一朝得胜,日本海军实力受到削弱同时,北洋海军实力平白增添十一艘主力军舰,这下不光朝廷上下以为海上决无问题,大清海域已是铜墙铁壁,于是满朝官僚各个高歌托老佛爷鸿福,跳梁小丑果然兴不起风也作不了浪,太后寿诞一到,就天降祥瑞,蕞尔小国呜呼哀哉,太后吉祥,大伙从此高枕无忧就是。

就连李鸿章也不再诚惶诚恐:海军不光要有军舰,同时还要有能驾驭的了军舰的舰长、水手。光买来军舰没人开,那军舰同样只是摆设。现在北洋海军不光多了这么些能打的军舰,同时操纵军舰的水手、军官,看起来也是多有磨练,那可是没花一两银子就实打实的给北洋海军增添了实力!和北洋舰队实力大增相比,陈岳没带来什么银子那就根本算不了大事。

没了紧迫感,外购军舰的事宜自然是放松,接着又放弃了:既然现有的军舰就能把日本舰队堵在家门里,干吗花那冤枉钱买一堆就算买来也没人开的摆设呢?

少了中国这个主顾,这让南美各国大失所望:各国端着架子,捧着奇货可居的军舰,就等着中日两国二虎争食,最好有钱的中国出个大价钱,好让自己军舰更新换代呢!有谁知道中国居然扮猪吃虎,谈判谈的拖拖拉拉,一转身北洋舰队实力骤然强大一倍,让日本海军大大吃了个败仗,胜仗一打,谈判桌上的对手一个个也神气起来,对那些军舰挑挑拣拣,就是不买,实在让人生气——虽然那些军舰真的老旧,价格也高了点。

中国是看不上那些军舰了,在大东沟吃了大亏的日本,对南美各国的军舰却热切起来。日本原本只是不想让中国海军增添实力,免得海战中多些变数,风闻中国到处求购军舰,他们也横插一脚,不管成不成,先把价钱抬高再说,要是中国乐意当冤大头,再想方设法让军火生意黄了。李鸿章与智利之间军火谈判背后,就有日本政府在下绊子。

没成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东沟一战,日方突然发现原来实力不足的非是北洋,而是自家,于是南美各国还没沮丧两天,他们就惊喜的看到日本谈判代表很有礼貌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打了胜仗的大清才不在乎日本在全世界搜刮军舰,既然危机不再,还有什么事能和老佛爷的六十大寿相比?日本人要买船,那就让他买好了,反正老佛爷六十大寿前,小小个日本是买不了多少军舰的,买来短时间内也运不会日本,就算能运回,难道我实力大增的北洋海军都是饭桶不成?日本人买来一艘,打沉他一艘就是了。

陈岳很清楚朝中大臣们想法是多么有害,可他却毫无办法,他根本改变不了这些人的思想。在他眼中,朝中大臣个个保守落后、颟顸愚昧,可在那些大臣眼中,他陈岳何尝不是一个狂人、怪人?李鸿章无法从孙日新那里搞到银子,大失所望下,连带着把陈岳也埋怨上了。而朝中还隔三差五来电报,训斥陈岳胆小怯战,不通海战——他陈岳既然得了朝廷任命,朝廷当然可以训斥他——明着训斥他,实际上却是对着李鸿章,那些大臣们把陈岳划归李鸿章一党了。

陈岳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可他有什么办法?那些大臣们哪个为了国家考虑,哪个在乎民族存亡?他们只是在大义的名义下,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而努力罢了!所谓仁义道德,忧国忧民,不过嘴皮子功夫,面子文章一个比一个写的好,行动起来一个比一个能拖后腿:主战派真有他们自己说的那么忠君爱国,又岂能卡北洋海军购舰经费,将保卫威海卫的清军一削再削?合着山东巡抚衙门比北洋海军基地还要重要不成?

凭着良心,陈岳将自己对日本外购军舰的担忧电告京师,换来的是朝中大臣好一顿讥讽,顺带着还赠送了利令智昏、崇洋媚外、畏葸罔觉、昏庸骄蹇这些个大帽子。就连陈岳得意之笔,大东沟海战,也成了蹈瑕乘虚,明助私放——电报的意思,若不是与日本人有默契,暗纵日寇逃窜,以北洋海军加陈岳舰队之实力,哪有不全歼日本舰队之理?

好心当成驴肝肺,陈岳瞠目结舌之余,只能苦笑了。

苦笑过后,不管京师里那些大佬如何说着漂亮话,办着混帐事,陈岳还得为击败日本殚精竭力。他才不是为了京师里的那些昏聩无能官僚卖命,就算是皇帝、太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些寄生虫而已,他是为中国而战,为历史上旅顺死难者而战,为一个民族的自强而战。他和京师里的那些贵人们有着不同的观念,只是暂时拥有一致的目标。

就算为了这暂时一致的目标而战,陈岳也只能无奈的摇头。朝廷多方肘腋暂且不说,军队也是毫无战意,连李鸿章的宝贝北洋舰队,同样是谨小慎微,不敢主动出击,生怕有所损失。这世上有零伤亡零损失的战争吗?既然是战争,当然要付出代价,只要这代价能取得足够的成果,那就算值得。可北洋舰队光想着保存实力了,军舰不是在船台上,就是在军港内,不出航又能取得什么战果?

京师那边一天一个电报,全是催促北洋舰队出海寻敌决战,李鸿章也一天一个电报,同样是出海寻敌交战,与京师不同的,是李鸿章的每封电报里都要加上全舰为上。

有没有战果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中堂大人的命根子可不能有丝毫闪失。

既然中堂大人都这么说了,作为文廷式、张謇等人心目中李鸿章的爪牙,丁汝昌自是心领神会,他的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受损的各艘军舰,到现在也就不会修好,哪怕只是桅杆上让弹片扎了个眼,那也是无法出航的重创。

朝廷还是要应付的,中堂大人那边也要有个交代。这出海寻找战机的活,就落在了爹不亲娘不爱的陈岳头上。可怜陈岳眼瞅着日本和各国商谈购舰事宜,距离成功日近一日,新购的日本军舰即将归国作战,再不在日本舰队实力大增之前,削弱他们力量,以后的战斗会越来越难打,可他在这头着急上火,朝廷和北洋那边却一个个跟个没事人似得,陈岳这些时日虚火上升,嘴皮子都起了水泡。

情报显示日本已与巴西谈妥购买七艘军舰合同,最快半个月后,那七艘军舰就能抵达日本,陈岳现在只想寻联合舰队来次决战。光天化日下,两军摆开堂堂之阵,有来有往打个过瘾,这当然非陈岳所想。别说陈岳手头这支舰队实力比留在家里的北洋舰队强不了多少,而佐世保内却有完整的联合舰队,另外还有岸上炮台助阵。要在这里堂堂正正打,等于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办法还是有的,陈岳军舰上装备有雷达系统,白天战斗时,因火炮射程有限,双方都在视线范围内,这雷达也派不上太大用场,可到了晚上,尤其是阴天时,有雷达与没有雷达的差别就太大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些天,白天陈岳指挥着舰队在外面兜圈,天一黑,舰队留下“致远”、“济远”在外面休息,其他各舰排成纵队鱼贯进入佐世保航道,乱炮轰击沿途的炮台、兵营,就盼着把联合舰队逗出来。严谨点的仗,大家伙不敢打,打乱仗却正合众人心愿。

可惜上帝不是中国人,日本的天照大神也没打算让自己的子民智商高达零。陈岳不管是诱敌以骄,还是示敌以弱,联合舰队反正铁了心当乌龟,就是不出海迎敌。陈岳就算再有通天的谋略,遇到这么一位“保守”的敌人,全化为无可奈何。

总不能让舰队把奈良夷为平地吧?或者在东京、广岛来种上两朵美丽的蘑菇?陈岳就算想,他也没那“种子”。

邓世昌同样希望能在日本海军实力增强前,消灭——至少削弱——现有的日本舰队实力,只是邓世昌并不相信陈岳军舰上的仪器,能让军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准确的命中海上移动目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说的再多,也没有真刀真枪打一仗更有说服力,可日本人不配合,陈岳就算把雷达吹上了天,邓世昌也是半信半疑,表面上看是如此,心里可能连一半相信也没有。要是传统点,你跟他说法术、妖术,或许能把那些迷信的家伙唬住,若是开放点,你跟他说科学、技术,可能人家也能接受,可邓世昌说洋不洋,说土不土,那就难办了。

“要是北洋海军陆战队在就好了,就算海军陆战队不来,张总兵的河防军来也不错。”

陈岳看了眼罗遇,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陈总,我看您好象有什么心事?小鬼子不出来也就不出来,我们再耐心寻机就是,我看联合舰队之所以缩在军港内,那是我们压力给的还不够!只要压力足够,他自然出来,陈总用不着为这事伤太多神。”邓世昌走后,罗遇帮陈岳泡杯茶,坐在对面笑道。

陈岳苦着脸看罗遇,直到罗遇发觉不对,脸上笑容渐渐收去,这才道:“小罗啊,我所忧的一是国运,一是你我这些人啊。”

“我们这些人?”罗遇有些不解。担忧国家,这很容易理解,作为一个正常的中国人,谁不希望中国富强?至于陈岳和罗遇这些人,罗遇觉得还不错,要兵有兵,要补给有补给,每个人还混了个大大小小的官,除了千方百计都暂时无法削弱日本联合舰队实力外,也没看到有什么危机存在。

罗遇疑惑的问道:“我们有什么问题?海军这里没什么损失,陆上张凤翔那边虽然压力大了些,可他们表现至少比清军要强上很多啊,围剿他们的日军不是吃了不少苦头,前天他们还发来电报,说是歼灭了一个日军中队,让日寇大为震惊,他们附近日军现在放弃围剿,回缩保全实力去了?你看看清军,说起来几万、十几万大军,可哪路大军消灭了哪怕完整的一个日军小队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并没什么可忧心的。”

“没什么可忧心的?”陈岳声音很轻:“我们打的联合舰队不敢出港,我们一仗能消灭日军一个中队,而且还打的很轻松,我们声东击西,围点打援,十六字秘诀用得炉火纯青,就战术层面而言,我们比清军中的所谓将军,看起来高了不止一个层次。那些将军并非不懂,他们只是顾忌太多,束缚太紧,思想守旧些罢了,而我们相比他们要开放的多,看起来我们也就高了那么一些,高一处,处处主动,看起来很不错嘛,可这也只是看起来。”

陈岳站起来,缓缓踱步,眉头紧锁:“你认为我们是什么人?就因为我们比他们晚出生了百年,知道的东西多些,我们就是永远领先世人一步的神吗?不会犯错的完人?知道点十六字方针,我们就是百战百胜的战神?错了,大错特错!不管在任何时候,我们不过是凡人,平凡的人。我们要是认识不清自己,后果不堪设想啊。所谓天才,不过是在认识自己的基础上,比别人少犯了些错误。”

“我们是凡人,不过我们眼光比这时代的人更长远些,这也是事实。”

“是事实。”陈岳肯定的点头:“但眼光长远,并不等于就不会犯错误。盲目的相信自己眼光,这就是最大,最致命的错误!”

“……?”

陈岳看着略显迷惑的罗遇:“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问题。动用河防军,随便找个日本岛屿登陆,都有可能将龟缩在军港内的日本舰队逼出来,可是,你想过后果吗?”

“什么后果?”

“按照规定,河防军属于陆军,发电报指导他们行动,这没什么,这年头谁能截获我们的电报?可把他们招集起来,配合我们作战,这却大大有问题了。”

“这有什么?难道打胜仗不好吗?战争年代,一切为了胜利,还分那么仔细干什么?”

陈岳冷哧一声:“一切为了胜利?说的轻巧!今天你把河防军找来,配合我们打个大胜仗,明天你就会看到整个大清的舰队、陆军都与我们为敌了!”

陈岳摇头叹息:“不要看不起这个时代的人,他们绝对不比我们愚蠢!是的,你的思想很先进,可先进的思想能当饭吃吗?光思想领先时代,你就能当别人的主子、救星了?在民智未开前,你再强势,你现在能和掌握了整个国家政权的朝廷对抗吗?步步危机呐,一个处置不当,就有跌落万丈深渊的危险啊。你以为为了胜利,我们调动一下陆军配合作战算不得什么吗?可你想过没有,京师里的那些大人们最怕的是什么?是外患?还是内忧?”

罗遇沉思半晌,突然不寒而栗,惊惧地看着陈岳:“难道……?”

陈岳点头苦笑道:“没错,以前是怕李鸿章,现在却是害怕我们了。”

对京师来说,外患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给点银子,就能把那些洋鬼子打发了,那些洋人老实的很,也没推翻大清的志向。倒是国内的大小军阀,这却是朝廷心腹大患。军权不掌握在朝廷手中,谁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哪天脑子少根弦,给你来出逼宫好戏,演出一场大清版的黄袍加身!这也是朝廷重用李鸿章,却又多方肘腋的原因之一。李鸿章那头还没摆平呢,现在好,突然又冒出来一支华侨舰队,思想绝对媚外,行动无所忌惮,还实力强劲,海军把日本舰队堵在家里不说,几号人拉着比乞丐好点的河防军,不多的时间,这战斗力比淮军还厉害!这就由不得朝廷不侧眼相看了。

“不要仗着自己知道的多,就瞧不起别人,谁比谁笨多少?尤其是官场上,更是没有一个蠢货。不管在过去,还是将来,要想生存,一定要夹起尾巴做人,谨小慎微无大错,草率行事不光误自己,还会误了我们这个团队前途!”

“明白了,不能光考虑战争,还要考虑别的,各方各面。”

罗遇觉得很憋屈,这都什么事!明明是两个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却不能单纯的考虑军事问题,非要牵扯上官场、思想,自己把自己一条胳膊束缚起来和人家打架。

可你又不能说陈岳胆小怕事,带头的本来考虑事情就要多些,各方各面都要考虑周全,要谋定而后动,满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家伙可以当敢死队,却绝对当不了统帅——要让这种人当统帅,那只会给对方造就军神的机会。

人是生活在社会中的,就算你想改变社会,那也只能在适应社会基础上,一步步慢慢来,反之就要被社会所淘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此没脑子之人,也就扮演下炮灰角色。

罗遇他们来到这个社会,当然对这个社会很不满意,有谁愿意当奴才?有谁愿意打躬作揖一口一个“卑职”、“大人”?要改变社会吗?除了知道点历史走向,他们在这里有什么社会根基?官场的倾轧,民众的麻木,整个民族对新鲜事物、的先天排斥,这些就是摆在他们面前道道难关,要做点事情,不得不慎,不得不考虑周全。

平日里私下说说“要是海军和自家的河防军联合作战,那又如何如何”还没什么大问题,可今天舱室里不光罗遇、陈岳俩人,还有个既有民族气节,同时又很效忠朝廷的邓世昌,当着邓大人说这些话?这真有点授人把柄的味道了。

罗遇越想越是心神不定,浑身发虚,后背冷汗直冒。

“谁不想打胜仗?谁不想自己损失小点,伤亡少些?可这里不是美国,是中国,大清时代的中国,你认为朝廷里的头头脑脑会哭着喊着,求我们打胜仗,越大胜仗越好,越能收买国人民心的大捷越好,赶紧积累政治资本,他们好主动下来把我们推到庙堂之上?”

要是一个冲动多过理智的,现在当然要大吼:“对,对!这样最好!世界上只有我是上帝,所有人都该为我生存!”问题是罗遇不是那种愣头青,他的神智还没错乱到要关进精神病院的地步,他也不相信大清的官员们聪明的需要和猪去比智慧,于是他只能汗颜。

“谁比谁笨多少?”陈岳说的一点也没错,不光那些以愚昧无知著称的大清官员,政治上十分敏感,维护切身利益绝不含糊,就是被国人耻笑的日本人,难道那些日本人真的愚笨吗?一个小国能在很长时间内,给一个大国带来长久的屈辱,要是小国的国民很愚笨,那么这个屈辱的大国国民岂不是更加愚笨?

陈岳也很发愁,大清的官员多方肘腋暂且不说,他们这个团体也没有抱成一团。表面上大家都听他陈岳的话,可事实上呢?别管爱国口号喊的多凶,怕痛怕死是这个团体内成员普遍想法,不光是他们,应该说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表表决心是很容易的,按照决心去行动,这却是需要仔细斟酌的。当然,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这叫常人。反过来行动的巨人,语言的矮子,在世人眼中,这种人不是圣人,就是傻瓜了。

“人之初,性本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道谁不为自己着想?那些见义勇为的不是傻瓜就是别有用心!”某个心理变态的将世界描绘成了地狱。拥有这种极端思想的当然算不上太多,可也能从中窥视到人心内部某些算不得正面的思想。

时常豪言壮语,偶尔当会英雄,这很简单,不少人也能做到,难就难在坚持,凡事只要一较真,十年如一日维持住那股气,这种人可是比国宝大熊猫还要稀少,普通人自是无法做到了。陈岳他们头脑里知识是比大清的国民要多,可再多的知识,他们也是人,不是神,他们照样有七情六欲,个个都是俗人一个。要是自认为高人一等,小视现在这些大小官员智力,那他们离走霉运也不远了。

有些霉运,不过是让人命运坎坷,而有的霉运,却能让人掉脑袋。

“海军虽然让人挠头,可我们毕竟占据主动,”陈岳站住,点了点头重重道:“至少现在如此。”

罗遇目光随着背着手踱步的陈岳转来转去,竖着耳朵要把陈岳所说的每一个字刻在脑海里。

年纪大的,虽然少了些闯劲,却多了份年轻人所没有的经验与沉稳,一个人要想尽快成熟,不能不经常听听比自己年纪大的人是怎么说,如何做。

“我们需要河防军,可陆上更需要河防军!”

“他们不刚刚歼灭日军一个中队?”

歼灭日军一个中队,这个消息已经传到威海,相信和陈岳关系还可以的丁汝昌一定将消息电告京师,想必朝廷上现在歌功颂德,赞美皇帝的声音定是不小了。虽然胜利小了点,罗遇相信这也能激发前线清军斗志,或许前线能打的更卖命些。

“歼灭日军一个中队很了不起吗?”陈岳摇头苦笑:“不,不,我不是说他们战果太小,他们表现的已经相当不错了!可陆上局部战场的胜利,并不能改变总体局势继续恶化。陆上,更需要河防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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