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车从屋里走出来,樱桃忙走上前,叫道:“爹!你找海洋哥有啥事呀?”
老车并没有回答,停了一下,对她说:“锅里水开了,你去灌上!”
樱桃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乔海洋。
“快去!”
樱桃只好走开。
院子里,只剩下老车和乔海洋,二人一时沉默。
乔海洋低声问:“师傅,您找我,有事?”
老车看了看他,“我有东西给你,在这儿等着!”说完走回屋去。
乔海洋莫名其妙地站在院子里。
一会儿,老车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狼皮,对乔海洋说:“给,拿着,到了新地方下晚睡觉垫在腰底下。”
乔海洋忙说:“师傅,我不要,我有……”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往后你不在我跟前了,凡事自己多上点心!别由着性子来!”老车把狼皮塞给乔海洋,转身走了。
乔海洋忙上前叫道:“师傅!”
老车头也没回,走进门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乔海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开。
乔海洋他们离开连队的时候,樱桃去送了。远远地看着乔海洋和刘北上等人有说有笑地站在一起,樱桃眼睛里涌上泪花。
车开了,樱桃跟着车跑了一段,站在山坡上招手。乔海洋在车上看到,也向她挥了挥手,他知道,樱桃肯定哭了,而他自己,心里也酸溜溜的。
新连队的编号是五十五连,在离三连几十里地的丁字山上。来连队不久,战士们就发了枪,乔海洋和刘北上分到了机枪班,刘北上是正射手,而乔海洋只是弹药手。
因为没有拿到枪,乔海洋不太高兴,赌气地擦着转盘机枪的弹盘,一句话不说。
一旁,刘北上装卸着机枪擦拭,看了一眼乔海洋,说:“海洋,你也别难过,虽然让你当弹药手,没让你拿枪,可还是在值班连队,军事训练都是一样的!到时候真打起仗来,我这个正射手牺牲了,这把机枪就归你了!”
乔海洋看了看他,又擦着弹盘,说:“别,我宁肯使不上,也不愿意让你牺牲了!”
刘北上一笑,看着装好的机枪,说:“这玩意就是老点,抗美援朝时候的家伙!也不知道它突突过多少美国鬼子?!”
东北兵团的武器,都是部队淘汰下来的,跟民兵的武器差不多。乔海洋好不容易进了值班分队,还没捞上拿枪,心里自然不痛快。
分到五十五连的还有郑红梅,她到后勤排当排长,这天她正在连部值班,却见范学东背着背包走了进来。
郑红梅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范学东被调来当副指导员。
范学东一脸轻松,得意洋洋:“团里的决定,我也没有想到!”把背包放在了炕上,问:“听说咱们连的老人来了不少?”
“是,这个新连队主要是以咱们连和四连的人组建的!”
范学东点点头:“好!好啊!都是老战友了,彼此熟悉,好管理!你们今后要多配合我的工作啊!”
“那没问题!”郑红梅应道。
“连队刚组建,战士和干部对新的环境、新的条件有什么活思想,要及时掌握,这方面的情况,你帮我了解一下!”范学东已经进入角色,一本正经地说。
郑红梅点头答应着。
范学东忽然想起什么,问:“哎,听说刘北上和乔海洋也来了?”
“是,在机枪班!”
“噢!他们俩表现怎么样?”
“还行吧!尤其是乔海洋,能进值班分队,他很兴奋,也很努力!”
范学东“噢”了一声,拿出烟来,点上,若有所思。
不久,连里的军事训练开始了。
山林里,一队战士在雪地里演习冲锋。
乔海洋背着弹盘跟着扛着机枪的刘北上,两个人向前冲去。
一旁,范学东喊道:“机枪班,占领对面的山包!”
刘北上大声应道:“是!”转头对乔海洋喊:“快,跟上!”
二人在树林里跑着,冲上山坡。
中午休息,战士们都不回连队,就在山里野炊。雪地上,一堆堆的篝火在燃烧,战士们用树枝叉着馒头在火上烤,烤焦一层吃一层。
刘北上烤着馒头,看着四处忙碌的范学东,低声对乔海洋说:“哎,这小子怎么又来咱们连当副指了!”
乔海洋一笑,说:“能混呗!”
“他要是敢找咱们的茬,咱就把他过去的那些脏事给抖搂出去!”刘北上狠狠地说。
“他不敢!你没看见,他都不敢往咱们这儿来!”
刘北上笑了笑,说:“你说,他知道那天晚上是咱俩打的他吗?”
“他爱知道不知道,反正他心里有鬼,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挨揍活该!”
二人正说着,范学东却拿着一个大缸子,径直走了过来,亲热地上前叫道:“刘北上,乔海洋!”
刘北上和乔海洋一愣,抬头看着他。
范学东把大缸子递过来,说:“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我刚烧的!”
刘北上看了看乔海洋,接过来,说:“谢谢啊!”喝了一口,递给乔海洋,乔海洋接过来,端着缸子看着范学东。
范学东笑着拍了下乔海洋的肩膀,说:“刚才你们俩表现不错!行动迅速,战机把握及时,没给咱们老三连丢人!好好休息吧,一会儿还要训练呢!”说完转身走开。
看着他的背影,乔海洋疑惑地问刘北上:“他这是什么意思?”
刘北上也有点疑惑,说:“也许,是怕咱俩再揍他吧?!”
乔海洋乐了。
郑红梅当上后勤排长之后,管的事情不少,经常要赶着爬犁去山下拉粮食和蔬菜。这天,她拉着几麻袋土豆回来,正遇上刘北上给伙房劈柈子,只见他头顶上热气腾腾的,像顶着一个蒸笼。
“刘北上!”郑红梅把爬犁停在食堂门口,转身叫道。
刘北上抬头看了一眼,问:“干什么?”
郑红梅一摆手:“过来!”
见郑红梅发号施令,刘北上不高兴了,他故意把斧子竖在地上,歪着脖子说:“干吗呀?没看我正忙着呢?”
“帮我把这几口袋土豆搬进去!”郑红梅指着麻袋说。
刘北上看着鼓鼓的麻袋,一伸舌头:“你想累死我呀?我可扛不动!”
郑红梅急了,叫道:“刘北上,你过来不过来?”
刘北上一翻眼睛,说:“干吗呀?要给我下最后通牒呀?我跟你说郑红梅,你要是求我呢,我还可以考虑考虑,是不是帮帮你这个老同学。可你要是命令我,我还就不赏你这个脸!咱们是扛机枪的,不是扛土豆的!给你们伙房劈柴就算是给你面子了!”
郑红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刘北上说不出话来,她气得一跺脚,说:“谁求你?有本事我拉回来的土豆,你别吃!”说着自己从车上卸着麻袋。
刘北上笑起来,说:“那可不行!咱们连队里的伙食本来就差,我再不吃土豆,拿什么干革命啊?!”
郑红梅没理他,赌着气使劲拖着麻袋。
刘北上看着,笑道:“嘿,行!我见过扛麻袋的,还没见过拖麻袋的!照你这个干法,用不了三天,咱们连队的麻袋就全报销了!”
郑红梅听了停下来,想了想,弯下腰去,双手用力把麻袋抱起来,憋红了脸,一步步向食堂里走去。
刘北上看到愣住,他没想到郑红梅的力气还挺大,那可有一百来斤呢!
郑红梅走了几步,终于气力不支,一下把麻袋摔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刘北上见了,放下斧子,走过来,说:“躲开吧!早说个请字,不就完了?!”随即伸手抓起麻袋,往身上一挎,撅着屁股走了进去。
伙房内,刘北上把麻袋里的土豆倒在地上,转过身来,把空麻袋交给郑红梅,问道:“你怎么不找个跟车的?”
郑红梅应道:“连里没人!”
“找我不就行了?我还想下山逛逛呢!”刘北上说完转身要走。
郑红梅看到他棉袄破了,露出棉花,忙拉着他说:“你的棉袄怎么破了这么大的一个口子?也不补补?”
“没事!”
“什么没事?棉花都快露完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刘北上一笑:“脱下来,你要冻死我啊?”
郑红梅忍不住笑起来,说:“你跟我来!”
“上哪?”
“给你补棉袄去!”
在郑红梅的宿舍内,郑红梅坐在桌旁缝着棉袄,刘北上穿着绒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郑红梅说:“你们这些男的也真是,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衣服破了,就得赶紧补,真把棉花掉光了,看你穿什么?”
刘北上没答话,看到桌上摆着一本书,拿起来问道:“《马克思传》!好看吗?”
“当然了!”
刘北上随手翻着。
郑红梅抬头看看他,问道:“想看吗?”
“我?无所谓!”刘北上又把书放到桌子上。
“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借给你!你多看看书,别整天嘻嘻哈哈的!”
刘北上把眼皮一翻:“我怎么嘻嘻哈哈了?别以为就你看书!我看的书未必比你少!”
郑红梅笑道:“那就好!”低头继续缝着衣服。
在知青中间,除了毛选和马列著作及各种学习材料外,能看的文学作品很少。谁有什么好看的书,往往在知青中相互流传。但也就是鲁迅、高尔基等人的作品允许阅读,其他作家的作品大多受到限制。因此,知青的业余文化生活很单调,可看的书不多,能找到一本新鲜书,自然受到大家的羡慕。刘北上把那本《马克思传》拿回宿舍,立即就成为大家争抢的对象。
乔海洋听说郑红梅给刘北上补衣服,还借给他书看,非常惊讶。他没想到郑红梅能对刘北上这么温柔!他笑着告诉刘北上:郑红梅可能看上你了!刘北上听了大笑,说绝无可能!第一郑红梅不会看上自己这个落后分子,第二他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让女孩喜欢过,女孩子都怕他,见他就躲!
但不久,乔海洋就找到了新的证据。这段时间连队练刺杀,刘北上不小心碰坏了手,裹着绷带去食堂打饭,被郑红梅看到,拉住他问长问短,还多给他舀了一大勺菜,乔海洋当场发现,跟刘北上一说,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哎,你说,郑红梅真对我有那个意思?”刘北上担心地问。
“那当然!这还看不出来!”因为乔海洋和叶晓帆谈过恋爱,男女方面的事在知青里是权威,不少人都跟他请教。
刘北上脸沉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乔海洋忙说:“这怕什么?现在知青也让谈恋爱了!”
“我不是怕谈恋爱,是怕跟她谈恋爱!就她那样的,我要是跟她好了,还不成天受她的思想教育啊?谁受得了呀?!”
乔海洋笑着说:“那你可得小心点!她既然看上你了,你就跑不了!”
刘北上一愣,问道:“为什么?”
乔海洋一脸的严肃:“这还用问?谁不知道,郑红梅干什么事情都有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头!”
刘北上听了呆住了,忙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本书,说:“明天我就把书还给她!”
第二天,刘北上果然把《马克思传》交到郑红梅的手上。
“这么快你就看完了!”郑红梅惊讶地问。
“啊,我这个人看书快!”刘北上转身就走。
郑红梅一把拉住他,说:“哎,你急什么?”
“我、我还有点别的事!”刘北上忙说。
郑红梅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柈子,说:“帮我把柈子码码!”
“我码不好!”
“谁说的?我看你们宿舍前的柈子垛码得就挺整齐的!”
“那不是我码的!”
“不是你也帮我码!”郑红梅把手中的柈子递给他。
刘北上没办法,只好拿过来码着。
郑红梅不时偷看刘北上。
刘北上有些紧张,手忙脚乱。
郑红梅故意问道:“哎,这本书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刘北上应道。
停了一下,郑红梅放下手上的柈子,抬起头来,说:“我问你个问题!”
刘北上一愣:“什么问题?”
“这本书里描写了马克思和夫人燕妮之间的爱情故事,你对这些是怎么看的?”
刘北上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郑红梅要向自己摊牌了;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回避,也不能装傻充愣,那样太丢“份儿”!最好的方式就是正面回击,彻底打消她的念头。因此,他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说:“无产阶级的革命领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感情,他们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很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记得有一位外国作家说过,真正的光明并不是没有黑暗的时候,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湮没罢了;
真正的英雄并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为卑下所屈服罢了!”
郑红梅没想到五大三粗的刘北上还能说出这些话来,笑道:“这是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里面说的,他是资产阶级的作家!”
刘北上大嘴一咧:“可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郑红梅问道:“那你自己呢?是怎么看待个人生活问题的?”
刘北上有些紧张,想了想,故作镇定,把柈子放在垛上,拍了拍手,说:“作为男人,我非常羡慕马克思有这么一位漂亮、温柔的夫人,可遗憾的是,我不是马克思,这里也没有燕妮!”说完,转身走了。
郑红梅愣住了,半天才醒过闷儿来,气得把手中的柈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刘北上为自己的回答感到自豪,走在路上飘飘然,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智慧,能在关键时刻说出那么有劲儿的话来,他想立即找到乔海洋,告诉他今天自己打了一个漂亮的阻击战!
路过操场,他看到乔海洋戴着护具和另外一个战士正练着刺杀。
“海洋,加油!注意动作要领!”刘北上忙上前助阵。
这时,范学东路过,听到喊声,也过来观看。
乔海洋和那名战士对刺着,猛然,乔海洋一个突刺,刺中了对方。
众人一片欢呼。
乔海洋摘下面具,笑着擦了擦汗,对那名战士说:“怎么样?还比不比了?”
战士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犹豫着。
忽然,范学东从人群中走出来,说:“乔海洋,你的刺杀技术不错啊!”
乔海洋看了看他,笑道:“还行吧!”
范学东一笑,说:“来,我向你学习学习!”随即走过去,拿过那名战士的面具和木枪。
乔海洋一愣,看看刘北上。
刘北上兴奋地向他做了个手势。
乔海洋转过身来:“那好啊!我就跟你练练!”说着戴上面具,把木枪指向范学东。
范学东端起枪,和乔海洋对峙,脚步动也不动,像钉在地上一样;乔海洋一个突刺,被范学东防住,乔海洋又连刺数枪,皆被范学东快速磕开,他双脚依然钉在地上。看到这一景象,刘北上很惊讶!范学东不借助步伐就能化解乔海洋强悍的进攻,看来手上功夫了得。
刺了几枪没能得手,乔海洋急了,他围着范学东打转,范学东慢慢地移动身子,眼睛盯着乔海洋,双手握枪,似乎只想防守,并不打算进攻。乔海洋忍不住了,他一个垫步,纵身向前,手中的枪像剑一样刺出,快速有力,眼看就要抵达范学东的肩窝,只见范学东左脚迅速向后一撤,身子转了过来,正好闪过狠狠刺来的枪头,此时,乔海洋的身体也冲了过来,随即,范学东用枪托反手一打,猛地砸在乔海洋的肩膀上,乔海洋“哎哟”一声,扑倒地上,枪也飞出去老远。
众人一阵哗然,立即响起掌声。
太精彩了!刘北上看了也不禁叫起“好”来!这是一招典型的“左撤右击”,用得恰到好处,如同示范动作一般。
乔海洋不服,爬起来还要打,被刘北上拦住。
“怎么?刘北上,你也想跟我练练?”范学东拿着枪,得意地问。
刘北上冷冷一笑:“没错!范指,今天咱俩过两招!”说完戴上面具,把枪端了起来。
范学东笑了笑,把面具戴上,持枪应对。
乔海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刘北上许是吸取了乔海洋的教训,他并不急于出枪,而是慢慢地围着范学东转,寻找着战机。
范学东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挪动着身子。
刘北上的脚步移动得越来越快,忽左忽右,不时做着“虚晃一枪”的动作,但是范学东并不上当,他手中的枪稳稳端着,绝不轻易还击。
众人喊叫起来,他们希望双方尽快出招,别老站在原地打转。
猛然,刘北上出枪了!他的枪快速而凶猛,刺向范学东的前胸,但就在范学东出枪侧防的一刻,刘北上前手一压,枪头下滑,闪过范学东的侧击,随即上步,把原本在后面握枪的右手顺势向前冲去,准备用枪托击打范学东的肩膀,还他一个“侧击”;但范学东却突然下蹲,躲过横打过来的枪托,随后身子向后一蹦,竟然原地退去两米,把刘北上闪了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