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鹏靠着桌子站着,腰顶在桌子沿,他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脸上挂着懵然的表情呆愣着。屋里的人瞎扯扯了半天,把屋外的阳光也扯斜了。窗外的阳光拉出很长的金色弧线,铺在屋子的地面上。张光奎的脸,被金色弧线劈成了两半,有一种怪异的魔幻。
“好啦!别扯了。我们刚才讲了那么多关于蒋支书的故事,就是为了表明,尽管书记没在,也就相当于他在了。会议始终是由书记在主持,我只是一个传声筒。我代表他发个言。今天的主要议题,就是小曹来我们村工作,研究一下当前的工作和今年的计划,另外,我们村委会再重新分一下工。”
所谓的分工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张光奎负责全面工作。曹志鹏负责协助村长工作,负责村里的文书、资料、台账、内勤工作。陈那花负责妇女工作,主抓计划生育。沈金凯负责财务核算和支出。
张光奎说完,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陈那花说。
“没意见。”沈金凯说。
曹志鹏沉默着没说话。对于别的都好说,他觉得沈金凯既管钱,又管账,似乎不妥。但这个疑问,他没有说出来。毕竟刚到这里,很多情况并不了解,贸然提出反对意见,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因此多树立了几个敌人。
“曹助理,你有意见?”
“没有。”曹志鹏笑了笑,“我同意。”
“我们这个村比较闭塞,说实在的,村委会的工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呢?也很忙,村里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抓,有曹助理来协助,当然更好了。我看这样行不行,这里面有个房间,本来以前就是为村长助理准备的。由于人一直没来,房间就空着。现在曹助理来了,就收拾一下,住这里吧!”张光奎说。
“这里不太方便吧!吃饭的问题不好解决。我看,曹助理去住我们那个小院,住我家旁边的胡彩学一家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留一个老母亲在家。曹助理去住那里,可以到我家搭伙,做什么就吃什么。曹助理,你有意见吗?”
曹志鹏听说这样,满心高兴,正想张嘴答应。还没等到他回答,张光奎马上打断了陈那花的话,“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陈那花站起来,往张光奎那里逼近了两步,“在我家吃饭,又不在你家吃饭。有什么不行的?”
“我觉得,曹助理住这里比较好。一呢,可以守着村委会,有什么事马上解决,他的职责就是内勤。二呢,这旁边就是学校,我们村还有二十多个孩子,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外面没有老师来,全靠宋玉芬老师一个人教,宋老师很累,曹助理可以帮宋老师教教孩子。”沈金凯四平八稳地说。
这实际上是支持张光奎。张光奎显得很兴奋。陈那花就显得比较孤单了,她的坚持也就放弃了。沈金凯说的是好事还是暗藏阴谋?曹志鹏无法做出判断,他没有回应。张光奎和陈那花都停住嘴,沉思一般沉默着。过了大约半分钟,张光奎沉吟地慢慢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陈那花没有说话,站起来,拉开门,门外扑进来一片白生生的阳光。阳光像失血过多的女人那样,慵倦地斜倚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陈那花踩着不满的脚步,往屋外走了。曹志鹏跑了几步,跑到门边去,只看到陈那花的背影。曹志鹏觉得自己的依靠失去了,更显孤单。
曹志鹏回身面对屋子。张光奎和沈金凯用一种阴险的目光看着他。曹志鹏觉得浑身发冷,他勉强笑了笑。张光奎和沈金凯不笑,他们站起来往门口走。对待曹志鹏的眼神,就像陌生的不认识的人,他们挤过曹志鹏的身子,也出门去走了。
在门口愣着。再转过身来,门口的那片很强烈的阳光突然就消失了,屋子里变得有些阴暗。时间非常迅速地将夜晚朝他推了过来。
看来,曹志鹏只能住这里了。没有人管他了,他陷入一个孤独而陌生的境地里。没有人帮助他,只有靠自己强大的心理来解决问题了。
曹志鹏进那间屋子去,赶紧收拾起来。把床上遮盖的布揭开,重新铺好了床。用毛巾擦拭家俱上残留了多年的尘土,地上的浮尘。打开自己的行李,把洗漱的用具摆放出来,把衣物找地方放起来。这些事情很繁杂,随着他踩来踩去的脚步,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等他觉得差不多了,直起腰,才发现肚子里吃的那碗面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这间陌生的屋子,曹志鹏的心触摸到了现实的无情。
吃饭是一个大问题了。
曹志鹏走到屋外,外面阴沉而黑暗,在隐隐幢幢中,隐没着很弱的光,那些光像一只只萤火虫发着冷光的屁股。
看了好一会,在黑暗中找不到他可以去求得帮忙的办法。他被抛弃了,抛在一个被鬼影围困的荒野里。他眼里看到的,都是陌生的,脚下的每一步都为他设置了重重障碍。站在那里,努力观察着,思索着。村子被罩在黑暗里,树木、房屋和山峦以黑影的浓淡展现着轮廓,远远近近的有一些淡淡的光,在那些灯光之下,是否有他期望的温暖?
他站在村委会门口,对面是一排低矮的房屋暗影。那是学校的几间房子,好像有一个叫宋玉芬的老师在那里教书。一排黑漆漆的窗户,像举着一双双拒绝的手。让他感觉安慰的是,在靠外面的一扇上,有一点暗黄的光,像一个放在地上的大桔灯。曹志鹏心跳了一下,这像一双热情的手,向他伸出来。
“看来只有试一试了。”曹志鹏不自信地走过去。学校的铁门开着,进去了以后,走到亮着灯的那扇门前,他胆怯地伸出手去。
敲了敲门,声音很小,没有动静。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人,会给他带来好运还是厄运,他猜不到。肚子里的饥饿感催促着,曹志鹏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木门上敲打的声音也增大了。过了一会,他感觉那桔黄的光线增强了,随后又弱了,但有了脚步声。
门开了,从屋子里扑出一片很弱的光。在门口站着一个黑影,挡住了很大一片。光就若有若无了,黑影似乎就压在曹志鹏身上似的。曹志鹏看不清黑影的脸,但凭轮廓可以认出是一个女人。
尽管是在黑暗里,曹志鹏觉得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难道是在村子里走动时,路上遇到的某一张脸?仔细回忆一下,又觉得不像。
“对不起,打搅了。”曹志鹏说,“我想买一点吃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
“我这里不是小卖店。”对面的声音冷冰冰的,“小卖店在村子的那一边,在赵清荷那里。”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下,我刚来村里,什么都不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如果你这里有的话,让我分享一点就可以了。我可以给你钱,或者我明天去买来,还给你,行吗?”
对面的黑影沉默了。曹志鹏站在黑暗里,渐渐能够从黑影上捕捉到更多的信息了。这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那股清香让黑暗变得非常可爱。女人的头发披散着,眼睛大大的,在黑影里都能感觉到熠熠的光,显得非常有神。
“我还没有做,我刚才在洗澡。”
“我可以帮忙,我们一起弄。”曹志鹏急促地说,他很怕对面的人拒绝他。“我为这一顿晚饭出资一百元,算我们合伙为肚子做的一次生意。可以吗?”
“你混蛋。”
女人扭过身去,留下一堵墙一样的黑影。曹志鹏猛扑上去,双手抠住门框。一扇为他展现了某种可能的门,他不能轻易放弃。
在抠住门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很低劣的笑话。话中带有性的暗示,让人认为他非常浅薄。但这是无意识的,并非他的本意。他急忙辩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起做饭,一起吃饭。”
女人进了门,没有关门驱赶他。曹志鹏进了屋子,屋子里的光线还是不亮,这里并没有开灯。对着的一个布帘子后面亮着灯,光线是从那后面来的。
女人径直往后面走,曹志鹏也跟着走。掀开布帘子,后面是一个简单的厨房,有一个白色瓷砖铺砌的灶台,但在地上有一个木盆,木盆里有半盆浊浊的水,地上也湿淋淋的,还散乱地丢弃着粉红色的乳罩、海蓝色的内裤。
“出去。出去。”女人看到地上的东西,猛地转身来推曹志鹏,但曹志鹏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看到了。粉红色和海蓝色相当诱惑地泄漏了某种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