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震颤,反而让眼睛睁开了。他眼皮一抬,眼睛里是一片空茫,过了一会才渐渐分辨清楚眼中所看到的景物。
陈那花依然恬静地睡在蓝色塑料布上,她的眼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似乎在睡梦中经受着什么刺激。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只是一个梦,但梦算不算是客观存在着的事物?曹志鹏感觉到身体下面有潮湿而冰凉的感觉。他慌乱地站起来,动作有些猛,肩膀撞到树干上,有些疼痛,差点让他摔了一跤。
这样的动作带来了难以躲藏的声音,等他站稳身子,眼神不安地往陈那花看过去。陈那花的身体还保持着那种迷人的姿势,唯一的不同是,眼睛睁开了。
曹志鹏紧张了,他脸一红,手往下一落,像两片树叶一样,挡住了裤子被弄湿的地方。“我做体操,刚刚摔了一跤。”
“哦,下雨了嘛?裤子怎么湿了?”
“没下雨,是这桃树,桃树上有个树洞,洞里面残留着前几天的雨水,不对,是树里渗出来的水,所以……”曹志鹏辩解着,眼神在桃树上扫来扫去,希望在桃树的树身上找到他说的洞。树皮皲裂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裂痕,偏偏没有什么洞。在曹志鹏记忆里,树身上应该有那种枯死的树瘤所留下来的洞。为什么没有呢?这一棵桃树为何如此不同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
曹志鹏抬起头来,看着陈那花很有意味的笑容。他急于将陈那花的视线转移开去。这个故事可能并不合适,偏偏这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胡扯的故事。陈那花微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曹志鹏的心底全让她看穿了。
“在庙山住着一位五十岁还没结婚的老姑娘,前不久她生病了。”曹志鹏开始讲述起来,这时她还是后悔选了这个故事,话已经出口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
“她不想下山,路途远,她怕她的身体承担不了下山的疲累。她打电话咨询了一下医生,医生很理解她的困难,说让人把尿带下去化验一下,以确定病情给她开药带上山。老姑娘就叫吩咐她侄女带她的尿下山。她不好意思说是尿,而说是‘圣水’。小姑娘贪玩,一路走一路玩,不小心在山脚摔了一跤,尿就洒了。老姑娘平常待人比较严厉,而且又是‘圣水’。小姑娘怕被责备,就着急地哭起来。正好前村的向红路过,听说吧‘圣水’洒了,把小姑娘急哭了。她为了安慰小姑娘,就说,‘不就是一点尿吗?不要哭,小妹妹,圣水正好我也有,来,我弄点给你。’向红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这样的事从不当真,也有一点恶作剧的感觉。她背着人就弄了一些在瓶子里,小姑娘看到瓶子里又摇晃着淡黄色的液体了,很高兴地带到医生那里去。第二天,小姑娘从山下回来,没有带药,而是把化验报告带给老姑娘。‘医生说不用吃药。’老姑娘很疑惑,接过化验报告一看,报告上的结论是怀孕了。老姑娘急得眼睛都直了,‘这个世界连嫩黄瓜都不可靠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依靠?’”
陈那花没有笑,对着曹志鹏擂了一下肩膀,转身收拾了地上的东西,理也不理曹志鹏就走了。这是曹志鹏有一次在水城的饭局上听来的故事,确实有一些下流。曹志鹏也很后悔自己的莽撞,他愣在那里,不敢喊陈那花,更不敢跟上去。
曹志鹏站在山上,看着陈那花的身影慢慢被树影挡住。他觉得自己在云梦村,思想上出现里考一些锈蚀的痕迹。这究竟是屈服于现实,还是一种堕落?
在山上呆了好一会,他才慢慢下山。到了山下,正好遇到魏杞栋。
“曹老师,曹老师,我找你一天了,你去哪里了?”
“找我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讲故事呀!你上次讲到那个狼孩跟老虎……”
曹志鹏笑了笑,跟着魏杞栋走,“还想听故事?”
“当然啦!好几个小朋友都守在我家,说今天该我请大家听故事了。”
曹志鹏通过讲故事这种方式,在云梦村里越来越开心,他渐渐跟村里的人混得很熟了。张光奎和沈金凯仍旧不忘赶他走,但他们的行动受到的限制也越来越大,支持的人也越来越少。那些女人更是把他当成最知心的朋友,有什么事都把他挂在嘴边。
张光奎和沈金凯心里虽然难受,但在场面上对曹志鹏还是很和善的。脸上挂着笑,说着阳奉阴违的话。在内心的阴暗深处,仇视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曹志鹏。
曹志鹏的身影除了在学校里,还活跃在那些家庭里,也出现在田野上,他已经成为这个村子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讲故事,说笑话,这是一种交流的手段。曹志鹏开始跟着那些女人在田间地头学着种地。这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对他有着超强的诱惑力。他挥舞着锄头,一下一下地挖着泥土。曹志鹏的动作,非常笨拙,也相当可笑。女人们几乎把他当成了一只可笑的猴子,觉得曹志鹏的动作每一下里都包含着可笑的分子。
哪里来的笑料,让那些女人像筛糠一样笑?女人们笑起来,身体不住地摇晃,高耸着的胸,像涨潮时候的大海,波涛汹涌着。
曹志鹏本身也成了一个笑话。笑话是活跃的,像那些火星一样,随时可能点燃别人。曹志鹏的开心,对于张光奎和沈金凯来说,就像一把割着他肉的钝刀子。
学着挖地的时间不长,每一次都像表演。他把那些围观的人逗得哈哈大笑,那些人赶紧劝他,“你还是不要挖啦,快休息吧!你只挖了眼屎大一点泥土,而我们却耽误了挖几亩地的时间。
没办法,他只得停了手,站在旁边看。只要有机会,他还是愿意去抓住锄头把子的。那天下了课以后,沈国宾邀曹志鹏去他家吃饭。跟着沈国宾到了他家,屋子里并没有人,沈国宾出门一看,竹林旁边的地里有一个人影,那人影挥舞着锄头,还在忙碌。
沈国宾带着曹志鹏跑到地里,有些不慢地问道:
“妈,你不做饭,怎么还在这里挖地?”
“我准备种一点西红柿,种一点辣椒。”夏金莲看到了曹志鹏,脸上一下子开心地笑了,她逗着沈国宾,“我今天没有空,只有让你们曹老师去别人家里了。”
“不行!”孩子着急地叫起来,“我中午就跟你说好了的,晚上曹老师来给我讲阿凡提的故事。”
“我并没答应你呀!”夏金莲故意拧着说,“阿凡提是什么题?语文题还是数学题?很难吗?你不会做非要请老师来帮你做?我会做吗?”
“妈妈,阿凡提不是语文题也不是数学题。”
“那就是外遇题。我一听‘阿凡’就应该猜到,这跟外国沾边,应该是外语题。是不是一道不平凡的题?”
曹志鹏抱着手,微微地笑着,他看着太阳的余晖,由西向东放射着长长的光芒。顶在山顶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车轮碾压着山,在凹凸不平的群山刻画的线条上艰难地滚动。那层层叠叠的群山,变成了红褐色,涂抹在天际。
“哎呀,妈妈,不是题,不是题。我要怎么跟你说呢?”
“我知道,不是踢,那就是打。踢的是足球,打的是篮球。我们村里没有篮球场,也没有篮球,怎么打呢?”
“这个以后会想办法建起来的,”曹志鹏眼神从山群上移下来,忍不住插话说道。
“你不做,我自己去做。我把我们家的火腿放在锅里煮,总会煮好的。”孩子撅着嘴,急得扭身就要回家。夏金莲朝曹志鹏努努嘴,意思是看看这个孩子的着急样子。
曹志鹏笑起来,“小宾,我不吃火腿。”
“那我把家里的鸡蛋都煮了,请你吃鸡蛋。”
“吃鸡蛋?吃鸡蛋能吃得饱吗?而且吃多了鸡蛋,那些小鸡会在肚子里跳舞的,‘咯哒,咯哒,咯咯哒哒哒,咯咯咯哒……’”曹志鹏学着鸡的叫声,笨拙地跳了几下。沈国宾和夏金莲被曹志鹏惟妙惟肖的声音逗乐了,他们开心地笑起来。
“没事,小鸡跳舞不怕,能增加身上的舞蹈细胞。”
“舞蹈细菌?那就麻烦了,鸡会像吃小米一样,不停地啄,就这样——”曹志鹏的手做出小鸡的尖嘴,上上下下地啄来啄去。到时候,心上全是马蜂一样的洞洞。那些小洞洞里会钻进去很多小虫子,怎么也捉不完。”
夏金莲和曹志鹏都呵呵地笑起来。沈国宾对这个笑话不是很理解,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得这样开心。他迷惑地看着他们,脸上有些恼怒。
“好啦,好啦,我们家的小少爷。我早就弄好了饭和菜,全都在锅里。等我挖完这一小块地,我们回家就有得吃了。”夏金莲用软软的声音劝慰着。
沈国宾这下子开心了,脸上绷不住,一下子笑起来。曹志鹏从地头拿起一把闲放着的锄头,挥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