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宾,我一边帮你妈妈挖地,一边给你讲阿凡提的故事,好吗?”
沈国宾当然开心了,他跑到曹志鹏站的那一边,蹲下了身子,催促着,“你快讲,这一次巴依老爷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曹志鹏一边干活一边滔滔地讲起来。
在身侧的地里,种着一些豌豆和胡豆。豌豆苗青绿的藤蔓柔嫩地伸展着,胡豆的直直的枝上横着一片片绿色的毛茸茸的叶子。沈国宾蹲在地上,一边听着故事,一边将那些嫩嫩的豌豆尖掐下来,攥在手里。
曹志鹏动作别扭地将锄头挖进泥土里,然后将板结在一起的泥土挖松。他对锄头的掌控力欠缺,锄头落地的位置总是和眼睛看到的地方有差距。
“不是这样,手,肩膀,还有腰,腰,”夏金莲在一边着急地指点着,笑也忍不住溢满了言词。
“腰,腰,零还是腰,腰,九?”
曹志鹏在讲故事的时候,不得不打断了进程,回应夏金莲的责备。
没有更多的笑围攻曹志鹏,他可以在被嘲笑中去错误。
搞笑的动作,夸张的姿势变化不大,但曹志鹏在一次一次挥动锄头的时候,逐渐领悟到了控制锄头的一些心得。
“别吵,别吵啦!”沈国宾对夏金莲的打岔非常不满,这影响了他听故事的节奏。
本来答应了其他小朋友一起来听的,沈国宾忘记了那些伙伴。他完全忘记了那些有可能徘徊在他家门口的孩子们。
往常聚集的一大群孩子不见了,今天只有沈国宾一个听众。沈国宾聚集着的注意力,慢慢随着夏金莲的不断打岔而分散了。还没听完一个故事,他的注意力就转往其他方向上去了。
他家那条黑色的小狗不知从哪里叼来一只死耗子,灰色的一团像非常脏污的一块抹布。沈国宾内心里一阵恶心,也让他非常生气。他在曹志鹏回应夏金莲的间隙,尖着声音命令小黑把耗子丢了。但是小黑犟着小脑袋,摇晃着嘴里那只灰色的耗子。这是一种拒绝的语言,小黑拒绝按照沈国宾的命令做。沈国宾更加愤怒了,眼睛瞪着,还做出要打它的样子,吓得小黑迈着四条腿的碎步,往村子的西头跑。
沈国宾丢下曹志鹏嘴里的故事,朝狗追过去。
地里就留下夏金莲和曹志鹏两个人了。曹志鹏挖地的动作,在夏金莲眼里晃动着。沈国宾跑了,曹志鹏也停了故事。夏金莲对他动作的关注度提高了很多。越看越觉得滑稽可笑,刚才是从老师的角度看曹志鹏的动作,现在是从滑稽的角度看。夏金莲强忍着自己的嘴,不想将嘴里的笑喷发出来。
牙紧紧地咬着嘴唇,牙齿都快把嘴唇咬破了,嘴唇上的疼痛都没能够阻挡住自己的笑。她终于放声地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夕阳金色的光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土地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夕阳的光线在一锄一锄的挥动中,渐渐变得暗起来。夏金莲的笑,像银铃一般清脆。她身体一摇动,笑在地上像金子一般滚动着。地面闪着金色的光,似乎整个地球都在摇晃着。
“你们总是笑我挖地?为什么呀!”
“为……为……为什么……你是……你是……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别提……提……有多……可笑……”
笑难以控制,这些词句就在笑的间隙里吐出来。
曹志鹏停下了锄头,双手杵在锄头把上,身子的上半部的力量顶在上面,他懒洋洋地说,“我已经很尽力了。”
“尽力?你当然尽力啰,你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夏金莲忍住了笑,她尽力不往曹志鹏的身上看,“你就是靠嘴吃饭的,何必要来这里吃这种苦头?”
“这个不算什么苦头啊!我觉得蛮有趣的。如果我有一块地就好了,我可以种一点白菜,种一点土豆,再种一点玉米,我喜欢吃煮玉米。”
“人人都想逃离开土地,只有你是个例外。你喜欢泥土干什么?你干不了多久就会回去,回到城里。在城里,脚踩的是没有一星尘土的地板,泥土会让你厌烦,也会让你怒气冲冲。”
夏金莲挥着锄头继续在地里忙碌着,说话没有影响她的动作。夏金莲的动作很协调,脚步、挥锄的姿势、力度,腰肢的起伏,甚至包括屁股的协助,简直像是一种舞蹈。曹志鹏感觉自己真的很惭愧,他觉得自己应该尽量模仿那一切,就像骨头变硬的人去尝试芭蕾舞。
锄头高高地扬起来,落下去,银白色的锄刃插进泥中。泥土翻起来,一大团,比他的一小点泥土多了很多。锄头从泥中出来时,顺带敲打一下,将泥土弄平整了。这些是怎样完成的呢?夏金莲的动作并不是刻意的,而是非常随意就完成了。
把泥土挖松以后,还要挖出一个个小小的窝。在窝里,先垫上一些柴灰拌和的肥料,然后在上面撒上菜种。
“你为什么也认为我一定会回去?”曹志鹏在地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虽然干活的时间不长,但劳累以后的疲倦让他感觉不适。
“难道你不回去了?”夏金莲反问道,“我们村的男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城里的男人从城里跑来,而且还留下来,那真是遇到怪事了。”
“如果我在这里创业的话,我可能真的就不走了。”曹志鹏走到地头,拿起一个碗,从茶壶里倒了一碗柠檬黄的茶水,咕咚咕咚喝光。他又倒了一碗,端着慢慢走到夏金莲身边,递给夏金莲。夏金莲停下手中的锄头,接过碗来,一仰脖喝光了。她喝茶的样子,有些像喝酒。从嘴角溢出一线茶水,滴到她粉蓝色的衣服上。
曹志鹏把空碗接过来,“还要吗?”
“不要了。”夏金莲手中的锄头又挥动起来。
“你说我能留下来吗?”
“找个媳妇?”
“不,创业。”
“创业?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夏金莲有些警惕地说,“我看你回城里去比较好一些。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不希望你的创业来改变我们。”
“你们被那些砂石厂、塑料厂、小煤窑搞怕啦?”
“谈不上怕不怕,我们不喜欢那种方式。我老公在深圳打了将近十年工,挣到一点什么吗?钱嘛?只是一些纸而已。可以说什么都没有挣到,反而挣了一身伤病。过年的时候回到家,都不像一个男人,像一头病歪歪的猪,成天哼哼的,不是说这里痛就是那里痛,整天没有精神头,恹恹的。”
“特别是在床上吧!”曹志鹏嘻嘻笑着,他的眼神落在夏金莲的山峰上,就像一只老鹰,将利爪紧紧抓在树干上。
曹志鹏在村里这帮女人中,既有一种自然的羞涩,又学得比较油滑了。她跟村长张光奎和沈金凯他们的关系很好,比较圆滑地周旋在这些男人之间。她很聪明,也很漂亮。曹志鹏在她面前,有一种冲动,常常忍不住想说几句跟性相关的挑逗话。说完以后,心不由狂烈地蹦蹦乱跳一阵,害怕他的笑话会惹对方生气。
曹志鹏暗暗期望会有一种娇嗔,但不是真的生气。夏金莲没有理睬他的话,苦涩地笑了笑,继续往下说,“我说就留在家里,也不少那么一口吃的。他不听我的,往往春节一过,就像火炭掉在头发上似的。”
“怎么说?”
“火烧火燎的。”夏金莲有些哀怨地说,“外面不知有什么样的钩子,把他的魂都勾跑了。”
天色变暗的速度很快,凉凉的风吹一下,阴暗的感觉就增加一道。在西边的天上还麋集着一些金色的云块,而他们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了。
“外面的床比较软和。”曹志鹏打趣地说,“你家里的床上,你在棉絮下面垫了很多核桃,咯得他腰难受。你说的病不是真的病,而是对床不适应。”
“床上?当然包括床上。我的床很好,软软的,比皇后的床还要软。只要躺上去,情不自禁就会涌出一股暖流,流窜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呵呵,真是奇妙啊!”
“从情理上讲,一个男人在外面熬了将近一年,谁不想着床上那点快乐?留在家里的女人,谁不是费尽心机想要用床讨好一个男人呢?想了许多夜晚的场面,真正去尝试了,最后的结果总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啊!”
“为什么呢?”
“男人从外回到家,虽然不是新婚,但胜似新婚。那种紧张和渴望,让人觉得像洞房花烛夜。”
“那不是挺好吗?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大喜事啊!”曹志鹏兴奋地看着夏金莲,希望她能说一点隐秘的事,让他自己解解内心的饥渴。
“好倒是好啊!”夏金莲一脸的忧愁,“敌人太顽固,拼死不投降。”
“这怎么说?”
“用尽办法也不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