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仪仙站起来就往外走,她的动作风风火火的,曹志鹏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宋玉芬带着到教室里去了,外面变得很安静。曾仪仙打开门,人走出去了,两扇门都没有关,就大大地敞着,门那里就呈现四四方方的一片青白色的另一扇同样的门框。曹志鹏想把门关上,他不想有人看到他躺在床上,但身上没有力气,无法完成这个想法。
有淡淡的凉爽气息吹送过来,这让闷在床上的曹志鹏感觉轻松了一些。放在床边的碗,里面蒸腾着淡淡的雾气,被风吹过来,带来一阵甜甜的味道。
甜甜的味道盖住了心里的那种粪水的臭味。刚开始那种难以忍受的屈辱感正在慢慢消退,不能接受的悲愤逐渐平静。他大概记得,在八十年代的时候曾经宣称过一个先进人物,一个大学生跳进粪池里勇救农民大爷的事。
他没有救人,只是被人捉弄而已。那些蔬菜水果最好的食物——粪水,也不是可怕得很。沈金凯和张光奎一门心思想赶他离开云梦村,这些下三滥的动作,最多只是像蚊子一样咬了他一口。刚咬的时候有点疼,过一阵有点红肿,两三天已经也就忘记这件事了。
曹志鹏睁着眼睛,看着门所框出来的淡白色。脑子已经散漫地想着别的事情了。来的时间不算长,实际上自己已经开始逐渐融入到这个村子里了。
尽管张光奎在这间屋子里连水也不为他准备一点,但他找到了生活下去的办法。每天放学以后,都去给孩子们讲故事。天越来越黑得晚了,给某个孩子讲故事,不一定非要像刚开始那样,总是坐在屋子里讲。下了课,时间一般都还早,他在田间地头去讲故事。讲讲故事、干干活,让孩子们的兴趣得到更充分的发掘。这实际上是一个互动的过程,他也可以跟着学一些农田里的知识,学着种蔬菜,锄地,养蜜蜂等等。孩子们更是开心极了,让大人们感觉轻松自在。
农村的这些事,看似简单,真要做得像点样子,实际上还是很难。更有很多事物,对于他来说是相当陌生的,有着强烈的新鲜感,吸引着他。“不,我不走。”曹志鹏这样想着,“只要我努力去干,努力去学。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曹志鹏也可以把农村的事情做得很好,成为一个不错的农民。”
进来一串细碎的脚步,打断了曹志鹏那种飘渺杂乱的意识流动。曹志鹏凝神一看,进来的是孙惠英。
“小曹,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怎么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呢?”孙惠英大咧咧地说着话,快步走到曹志鹏的屋子里来,“昨晚上是不是有漂亮的女鬼来拜访?千万当心啰!女鬼虽然漂亮,但是会吸人精血,还会剥掉人的皮。”
外面没有太阳,阴沉沉的有些闷。无法判断时间,曹志鹏猜测可能已经接近中午了。门外的空气里,隐隐地飘散着宋玉芬带着孩子们读诗的声音。从教室那边传过来的,还是刚才留下来的余音?曹志鹏无法确定。
“哟,早上还有甜酒鸡蛋?谁给你做的?女鬼吗?摸摸看,咦,还有一点温度呢?就算是女鬼做来害人的,我也尝尝。”孙惠英端起那个白色的瓷碗,拿起里面的勺子。她的手指一搅,勺子上就舀了一个荷包蛋袒在上面。白色的,扁扁的,像鹅卵石似的鸡蛋往嘴边一送,鸡蛋一滑进了她的嘴里,变魔术一般消失了影子。
“还不错。味道可以。女鬼的手艺真好,是不是上辈子是贤妻良母?如果是贤妻良母,肯定没有害人的心。”孙惠英这样自说自话般念叨着,也不看曹志鹏的反应,竟然一点都不客气,勺子舀了三四下,把鸡蛋全都吞进了肚子。顺带着还把碗里的汤都喝光了,嘴角边流出来一点汁水,舌头很熟练地一卷,也全都进嘴里去了。
孙惠英吃起东西来,显得非常香甜。曹志鹏不感冒的话,也有这样的好胃口。可是很遗憾,他病了,对吃的东西有些厌倦。
她抹了抹嘴,嘴角上的一圈黏黏的糖被手抹下来。孙惠英那只手,很自然地伸到曹志鹏的床边,在床单上抓了一下。曹志鹏心一紧,感觉得到,手心里那一点黏黏腻腻的东西,已经擦到他的床单上了。
“你给我打一个证明,我到乡里去领钱。”
孙惠英的老公,比起村里的很多男人来说,好了很多。她老公每个月固定会给孙惠英寄钱,听说是工钱的百分之七十。但是,那张汇款单上,名字总是“孙惠银”,那就需要村委会开一张证明“孙惠银”和“孙惠英”是同一个人的证明。这个证明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了,关键的是村委会的章。
孙惠英完全可以在派出所里把名字改了,为什么她一直不愿意改呢?可能这件事正是孙惠英觉得骄傲的地方,她希望通过每次来开证明显摆给全村的女人们看看,有点秀“幸福”的感觉。
以前都是沈金凯来写。虽然沈金凯的字像鸡脚划的,总比张光奎只要拿笔就头晕强得多。曹志鹏来了以后,动笔的事就当仁不让地归曹志鹏了。曹志鹏把证明写好以后,孙惠英拿给张光奎盖章。
张光奎到村委会来的时候很少,在他的眼里,这座房子不算村委会,只有那枚红红的印章才算。他把章悬挂在自己的腰上,像他下面多了一个红红的蛋子。村子里留下来的大部分人都是女性,他已经瞄准了这一点。谁若去找张光奎盖章,他就借机抓住那些央求的手,往他腰下的部位拽。
孙惠英找他盖章的时候最多,他占孙惠英便宜的时候也更多。张光奎每次看到孙惠英拿着那张纸来找他,就像斗牛面对着那块红布,全身的血液都会燃烧起来。孙惠英对于张光奎的动作,总是微微笑着,甜甜的,一点不拒绝,还有一点诱惑的感觉,手顺着就到那下面。偶尔,也会抓错了东西,抓到硬硬的棍子,而不是那颗圆溜溜的公章。
“村长,这个东西也能盖吗?”孙惠英装傻地问。
“可以盖呀!”张光奎装得更傻,脸上一点玩笑的味道都没有,“为什么不可以盖?虽然外形有些差强人意,只要用心也可以盖得圆圆的,圆圆的!”
“有多圆?”
“要多圆就有多圆,像圆规画的。”
“盖是能盖圆。”孙惠英拽住了,猛地一拉,疼得张光奎心头剧烈地跳了跳。他又不敢翻脸,神色尽量保持平静。孙惠英心中暗暗好笑,继续很认真地说,“只是这个公章,颜色太淡了,而且干了以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为了让邮局的人看清楚这个章,我还得随身带一瓶清水,听说列宁在监狱里指导革命的时候,为了骗过敌人就是用牛奶写文件。那些用牛奶写的文件干了以后,什么都看不见,把文件带出监狱以后,外面的同志在清水里就能显出痕迹。你的公章跟牛奶的特性也一样吗?”
张光奎和孙惠英在言语的暗示中,一来一去地勾搭着。张光奎在占尽便宜以后,很满足地把章盖在了孙惠英的那张纸上。至于曹志鹏,他不明白张光奎和孙惠英借着一张纸的媒介,找寻到的快乐之道,他现在很疲倦,没有力气。
曹志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孙惠英说,“为什么不叫你丈夫寄汇款来的时候,改写成孙惠英不就行了嘛?每个月都打证明,麻烦不麻烦啦!”
“不麻烦。不就是笔锋一转,顺手就完成的事吗?再说了,这不是我饿责任。我以前叫孙惠银,是你们办身份证的时候,无缘无故把我改成了孙惠英。”
“我是说,叫你老公给你汇钱的时候,把名字写成孙惠英。‘孙惠英’这三个字,很难吗?”
“很难!”
“为什么很难?”
“孙惠英。我老公会以为他的老婆不见了,他才不会给一个陌生的人寄钱呢?你这个主意太馊啦!存心想破坏我和老公的关系。”
“这是哪跟哪呀!”曹志鹏微微叹一口气,觉得孙惠英实在是拧,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跟着拧。
曹志鹏指示着孙惠英帮他拿来纸盒笔,他将就着在床上写起来。拿着笔,纸垫在被子上,有些艰难地指指戳戳着能证明孙惠英的那几行字。笔尖有些锋利,戳到纸上面,在孙惠英这几个字周围形成一圈黑点点。
这张证明肯定毁了。曹志鹏的情绪很糟,手上的力也难以把握。尽管这样,曹志鹏没有发火,准备重新写。他“唰”地一声,撕下了那张纸,“不注意之间,把孙惠英写成了孙惠大麻子了。”
“那是我哥。你千万别写,我老公肯定认为我把钱拿给我哥用了。”
孙惠英这一套回答,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但正和曹志鹏开玩笑的语气。曹志鹏笑了笑,“你哥的麻子送点给你,你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