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相信你?”
“她为什么会信我?”
“不信你,怎么会被你这么拙劣的骗术给逗得团团转?”
曾仪仙弯腰提起温瓶,再次往杯子里倒了一些水,“我没逗她,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她自己心中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概念了,所以会那么听话。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有故事听当然好啦!”
“我爷爷快死的时候,我父亲和叔叔伯伯们站在四周,悲戚地等待着。爷爷颤巍巍地从被子下面拿出一双筷子,我父亲拽过来一把就折断了,我爷爷又拿出三双,我大伯抢着抓过来,‘噼啪’一声又折断了。我大伯还凑过脑袋去,对我爷爷说,‘爹,你就不要再拿出一把筷子来了,我们没有力量折断的。这个道理,我们懂,全都懂,你要我们四兄弟团结一心,你就放心地去吧!’不想我爷爷猛地撑起身体,狠狠地扇了我大伯一个耳光,‘这是我在上海当跑堂的时候,偷偷把鲁迅用过的筷子藏起来,你把他们全都给折断了,哇——我爷爷吐出一口血,死了。我父亲和叔叔伯伯赶紧跪到地上,疯抢那几根断了的筷子。被折断的筷子,似乎还有鲁迅唾液的痕迹,但已经没有一点用了。”
曹志鹏没觉得多可笑,可能感冒烧毁了他的幽默感。曹志鹏看着曾仪仙,仍旧傻傻地问她,“真的有蚯蚓?”
“在我们这里,传说蚯蚓有七条命。拦腰分成两段它会变成两条。如果砸烂了,埋在土里,它会复活。就算晒干了,磨成粉,遇水又会变成无数的小蚯蚓。蚯蚓就是永远不死的神话。假如有谁吃了蚯蚓,它们会钻到身体的各处,吸取人身上的营养。等蚯蚓长大了,它们会从身体的各处爬出来。”
“哎呀,真是可怕。你不描述还好,这样一描述,连我身上都堆满了鸡皮疙瘩。”
“那是神秘的诅咒。”
“你这样折磨孙惠英不对。虽然孙惠英说话难听,动作稍微粗鲁一些,但人很爽直,并没有什么心机。”曹志鹏说。
“我已经给了她治疗的办法了呀!”曾仪仙将头凑过来,低声抿着笑说,“而且,那是我骗她的。我端来给你吃的东西,我会放吗?她就是那么傻,有什么办法?”
曾仪仙扬起头,开心地笑了。笑了一阵,她又将头凑过去,低声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了?这么关心她?”
曹志鹏脸一红,赶紧将头扭开,想躲开曾仪仙的眼神。“看你说的,我怎么可能,我……”
“你什么?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
“随便起来,又不是人。”
曾仪仙哈哈地笑起来。曹志鹏身上原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再这样被折腾一番,身上有一点汗津津的感觉。他以为会更累了,偏偏有一点松快的感觉。他不愿直面曾仪仙对他的调侃,他侧着身装睡,不想理睬曾仪仙。
曾仪仙的笑,渐渐低落下去了。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曹志鹏没有听到屋子里的声音,心里有着很大的疑窦。过了好一阵,曹志鹏忍不住扭过身来看,看见曾仪仙正喃喃地念着什么,手中配合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曹志鹏奇怪地看着,过了几秒,他明白过来。
“仪仙姐,你在干什么?”
“嘘,不要说话。”曾仪仙用神秘的动作制止曹志鹏。
“你会阴阳法事那一套吗?还是魔法?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曹志鹏不听曾仪仙的警告,固执地问。
“……”
曾仪仙不回答曹志鹏的问题,继续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她烧了一张黄裱纸,将黑色的灰烬放在碗里,她将碗端起来,送到曹志鹏面前。
“喝下这碗水,你的病明天就可以好。”
碗里泡了几片姜,还有黑色的灰,眼睛一看就觉得恶心。曹志鹏不敢喝,他是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够相信这一套呢?
“你又在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曾仪仙真诚地说,“云梦村的人感冒了,大多都是用这个办法。”
“这个办法?神神道道的,你骗骗别人也就算了,怎么也来骗我?我看你是三十年代的拷贝,老骗(片)子啦!”
“我从来不骗人。你刚才看到孙惠英那么信服我,不是因为我骗她,而是从心底里信任我。因为她觉得,我说的话没有错。我刚才念的是驱魔咒,藏在你身上的魔鬼,会在化成灰的符咒帮助下,从你身上赶跑的。”
“算啦!算啦!”曹志鹏疲倦地摇着手,“我还是到赵清荷那里去买几颗药来吃吃,也比你的符咒水有效。”
“你要相信我,”曾仪仙一个劲地催促着,“快点喝吧!喝完了病就好了。赵清荷那里根本不买药,即使有几片药,还不如我这片化成水的纸。你闭着眼睛,忍一忍就喝完了。”
曾仪仙的声音柔中带刚,像母亲慈祥的声音。曹志鹏眼神直直地看着曾仪仙,“你是乡村里的神婆?会算命,会治病,还帮人保媒?”
“我只治病。村里的人渐渐少了,我找谁做媒?”曾仪仙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不怕你笑话,我母亲就是做这个的,在折溪乡里很有名气的。”
“你就女承母业了?”
“跟着学了一点。我老公徐国胜像你一样,也不准我弄这个,我只是悄悄玩一玩,在村里的这些女人中间玩。你不要说,她们都还挺信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神秘就像山中的云雾一样,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你不可能证明雾是虚幻的,也就不能证明我说的那些话是假的。要不然刚才孙惠英怎么可能信我的话?”
“她相信你,我可不相信你。这碗水我不喝,坚决不喝。”
“你就是犟!”曾仪仙没有生气,她站起来,摸了摸曹志鹏的额头,“好像好了很多呢?”
“感觉比早上的时候好。”
“要不然,我帮我下一碗面条!你肚子肯定饿了,我在里面熬上姜,多放辣椒,你捂着被子,好好地睡一觉。这个办法也是土方之一,我们这里很多人靠这个也能治好病。”
“你去煮面条吧!”曹志鹏说,“走之前,倒一杯白开水给我喝。”
曾仪仙出门去,曹志鹏靠在被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很快,曾仪仙又端着面条又回来了。
“面条好啦!快起来吃。”
曹志鹏感觉到自己的肚子确实饿了。闻到面条那股浓郁的味道,曹志鹏的心都醉了。他撑起身子,在门边闪过宋玉芬的影子。曹志鹏定睛一看,门口的地方空空的,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曾仪仙把热腾腾的面条递到曹志鹏的面前,浓浓的雾气熏蒸着他的脸,他接过面条就夹着往嘴里送。
曾仪仙做的面条,果然姜片很多,辣椒也很多,在面条下面藏着拌了芡粉煮的精瘦肉,肉质嫩嫩的,吃起来非常舒服。挑着面条进嘴,嘻嘻呼呼的吸溜着,裹缠着红红辣椒的面条,就像一根根燃烧的电炉丝被吞进了肚子。热辣辣的感觉,从嘴一直辣到肚肠里去,曹志鹏身体里那些捣乱的细菌,在辣辣的火焰中,纷纷被烧得成了灰烬。
他吃面条吃得很猛,像从来没吃过东西一样。曾仪仙站在旁边,看着曹志鹏的吃相,不由好笑。面条的汤汁,有些溅到曹志鹏的手上、脸上,甚至有些还溅到脖子那里了。曾仪仙扯了几张纸巾,帮曹志鹏小心地擦掉。
曹志鹏忙着吃面条,没有时间向曾仪仙表达自己的感谢。他像一个任性的指挥官,将辣椒和姜汁大量送进肚子,朝辣椒和姜汁发出朝病菌进攻的号令。
没有医生,没有药,这可能是最好的治疗方法了,曹志鹏想。
在他迅速吞咽面条的时候,曹云鹏想起一个笑话,“一对小夫妻,刚结婚没多久,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有一天老婆受了凉,感冒了,老公就去买药。在老婆身体里的病菌听说有药来了,就纷纷想办法逃跑。有的想从毛孔爬出去,那里太挤,会被憋成细麻绳。有的想从鼻孔出去,一个喷嚏飞出去,没有降落伞,会被摔残废。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找不出好的办法。有一个病菌坐在一旁,只管冷冷地笑,就有细病菌问,‘你有好办法?’那个病菌说,‘你们太着急了,不是还没有药来进攻吗?我劝你们安安心心睡一觉。’‘睡一觉?你不是让我们等死吗?’‘等死?为什么等死?你们忘啦,每天都很多次排气的时间,你们不知道乘坐喷气式飞机悄悄从后门溜走吗!’”
想到这个笑话,曹志鹏忍不住笑起来。嘴“噗嗤”一声,嘴里含着的面条失去了控制,弄得他非常狼狈。苗条长长地喷出来,恶心得像十来只蛔虫在蠕动。曹志鹏赶紧从曾仪仙手上抢过纸巾,擦着喷出来的那些残留物。
“你干什么?”
“没……没……”
曹志鹏忍不住又笑。
“你肯定在笑话我?是不是?你笑我什么?快说出来。”曾仪仙一边说,一边掐着曹志鹏的大腿,非逼着曹志鹏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