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火把,急速地走着,这相当于一种慢跑。他们快步来到张光奎面前,他们的手忘了放开,还像一对青年学生一样手拉着手。
张光奎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们两人。陈那花一直没觉得张光奎眼神中包含的复杂情绪。她几乎是跳跃着站到张光奎面前,“怎么样?丰收了?抓了不少吧?”
陈那花丢开张光奎的手,去抓张光奎腰上的竹笆篓,想查看张光奎的成果。张光奎身子机灵地闪开,不让陈那花的手靠近。
“你别摸,我腰上的黄鳝有点多,而且还可能咬人。”张光奎用一种怪怪的口吻说。
“咬人?你叫它来咬咬我试一下!”陈那花的热情遭遇了冷水,她也不示弱,回击着张光奎。
张光奎没理会陈那花。他抬起头,朝正走过来的沈金凯说,“这么多黄鳝怎么办?”
“怎么办?老规矩呀!”沈金凯说,“这是我们村委会的传统集体活动呀!每年都有的,今年不能坏了规矩。”
“你们还玩那一套?”陈那花吃惊起来,“小曹是城里人,是文明人。你们那种野蛮的方式,应该改变了。”
“不能变。”张光奎说,“小曹来我们村,更应该尊重我们村的传统。你说对吗?小曹?”
张光奎将眼神投到曹志鹏脸上。曹志鹏对他们的谈话,不明就里,所以听得云里雾里。张光奎突然朝他抛过来一个问题,他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别说了,先回村委会。”张光奎转过身就走。他用行动为这个争论下了结论,其余的人只得跟着张光奎的脚步往前走。
曹志鹏刚才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只敢走在队伍的最末尾。村子被淹没在夜色之中,沉静中的安详是村子此时的神态。
他们的脚步,在轻轻扣着小村的门。但是小村没有回应这一群人的莽撞,平静的沉默拒绝了他们。四个人推开村委会的门,声音和活力藏到一处狭小的空间里,避免去打搅村子。
四个人的鞋都提在手上,从脚到小腿上,有一圈黑褐色的泥,像穿着一双新潮的鞋子。裤管卷着,腰上的竹笆篓在颤颤地跳动。竹笆篓里的黄鳝,紧紧地缠在一起。它们没有安静下来,而是在相互的身体之间穿来穿去地动。
张光奎从屋子的某个角落里找出一个大大的盆子。盆子过去藏在什么地方,曹志鹏过去竟从来没有发觉。
“我申明一下,这是云梦村游戏精神的一种表现形式,不是野蛮的行为方式。”张光奎说。
沈金凯正在盆边忙碌着,他提来一桶水,把盆子涮洗干净了。张光奎把盆子放在屋子中间,然后从桶了舀了水,帮张光奎冲洗干净脚,又把自己脚冲洗干净了。
陈那花走过去,舀了一瓢水,冲在那里发愣的曹志鹏招招手。曹志鹏赶紧跑过去,接过陈那花手里的瓢,先帮陈那花冲洗了脚,然后再洗自己的。陈那花洗净了脚,到自己的办公的椅子上坐下来,在柜子里找了一张蓝色的毛巾,把脚擦干了,然后穿袜子,穿鞋。
“小曹才来,不知道游戏的规则。为了不偏重谁,今晚就由陈那花当仲裁。”张光奎说。
“你们往次是怎么玩的?”曹志鹏有些意外地问。“一般来说,两人的游戏是最无聊的。”
“我们不是两人玩游戏呀!我们从来都是三人。过去由村支书当仲裁。今年村支书病得有些重,就不请他了,我们三人玩。”
曹志鹏不再说话。陈那花就讲了游戏和游戏的规则。规则很简单,相当于一个小小的比赛。把黄鳝平均地分在三个竹笆篓里,参赛者伸手进竹笆篓里去抓,一分钟的限度,谁捉的多谁获胜。胜者拥有把黄鳝带回家去的特权。但不是独享,而是带回家做好饭菜,其他人只管去吃就行了。
“失败者呢?”张光奎抢先说,“有一点小小的惩罚,就是用失败者的身体,去喂黄鳝。”
“往年不是这样的。”
“今年改了。”张光奎和霸道地打断了陈那花的话,“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三个大男人就得有点男人的样。人躺在大盆里,把所有黄鳝倒在身上,让黄鳝吃十分钟。”
“被黄鳝吃?”曹志鹏惊恐地问。
“有那么个意思。”张光奎说,“这个游戏的核心就在这里,这是勇气与胆量的考验。也是一种感恩,吃了黄鳝总该回馈一下。”
“我不玩了。”
“你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我承认。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好啦吧,你们玩你们的,我不参与。我也不去吃黄鳝了,我困了,想睡觉。”
“没有那么恐惧。”张光奎说,“百分之三十的比例而已。不一定就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沈金凯。你看沈金凯那个肉球球,黄鳝会把那里当成窝,拼命往里面钻的。”
“不管多少比例,把活人拿来喂黄鳝,实在太残忍了,也不是文明人的行为。我不赞同。”曹志鹏撅着嘴,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
“文明?什么是文明?白天穿着西装道貌岸然,晚上趁着夜色禽兽一般。到底是西装还是夜色是文明,你能回答吗?”
曹志鹏一脸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呵呵!小曹,可能你没明白村长的意思。所谓的喂黄鳝,就是脱光了衣裤,穿着这条内裤,躺在盆子里就行了。”沈金凯劝慰着他,“有什么可怕的?相比起你摔倒在粪坑里来说。”
沈金凯不提这一茬也就算了,一提起来曹志鹏就满腔怒火。他头脑发热起来,也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好吧!来吧,谁会怕谁呢?”
沈金凯手里拿了一条用白色塑料袋做的短裤。这样的短裤,和没有穿有什么区别?
“我讲一个笑话,缓解一下游戏之前的气氛。”张光奎说,“村里老刘家有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儿子,三十多岁了才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一个满脸麻子,鼻子塌塌的媳妇。老刘就怕自己儿子的脑袋不好用,让花钱买来的媳妇跑了。老刘想,让生米做成熟饭,可能女人就老实了。老刘又怕儿子不懂男女之事,就教儿子,‘晚上进去以后,只消用自己身体上最硬的地方,去撞你媳妇屙尿的地方。’儿子听了父亲的话,不停地点头。老刘很高兴,就让儿子进屋去了。儿子什么没记住记住了屙尿,顺手就带了一个盆子进去。到了晚上,老刘贴着墙壁偷听,听到新房里不停地响起‘咚咚咚’的撞击声。老刘沉浸在喜悦中,以为那是儿子做那事时弄出来的声音。第二天早上一看儿子,整个人鼻青脸肿的,老刘大惊,问:‘你怎么了?’‘你不是叫我用最硬的地方去撞我媳妇屙尿的地方吗?’儿子回答道,‘你这个老东西真不是玩意,骗我我用头撞了一晚上的盆。’”
几个人嘻嘻笑了一阵。
“先轻松一下,比赛的时候,谁也不要谦让,那可是要喂黄鳝的哦!”张光奎悄悄地用手指戳了一下沈金凯的腰。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骗过曹志鹏,曹志鹏心中一凉,悔意就浮上来了。
沈金凯故意地大声问,“可以开始了嘛?”
陈那花抬起手腕,眼睛盯着手上的手表,“开始。”
张光奎和沈金凯快速地跑到竹笆篓前面,手伸进去抓黄鳝。他们就像在盘子里夹菜一样,伸手马上拿出来就是一条摇头摆尾的黄鳝。他们嘴里兴奋滴喊着,“一条”,“两条”……喊声此起彼伏。
黄鳝的身上,滑溜溜的,需要用两根指拇紧紧地掐住。张光奎的手上,转眼已经有三条紧紧地缠绕在他的手上了,黄鳝的头和尾绝望地扭动着。他手的几根指拇全都用上了,这时他又换了一只手,到竹笆篓里去继续抓。沈金凯的情形跟张光奎的差不多,不过动作要慢一些,手上抓的黄鳝也要少一点。
曹志鹏扑到竹笆篓前的时间跟其他两人的时间差不多,他的动作也很快。但他的手触到那种滑腻腻的身体,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手在竹笆篓里的那些黄鳝中摸来摸去,手没有抓牢一条。他听到旁边兴奋的声音,曹志鹏的心一下子慌起来。用了一股蛮力,从竹笆篓里抓出一条来,刚一出篓,黄鳝的身子一扭,那股强劲的力配上滑腻腻的身体,“啪叽”一声落到地上去了。黄鳝在地上游动着,就要逃跑。曹志鹏着急了,身子一矮,扑到地上的黄鳝身上。黄鳝在地上沾了一些沙子,没有那么滑了。曹志鹏的手指有些痉挛地锁住黄鳝,然后站起来,紧张地去抓第二条。
“时间到!”陈那花将眼睛从手表上抬起来,牢牢锁着三个人,“不要动了。让我来数。”
陈那花走过来,先站到曹志鹏身边,有些可怜地看了看曹志鹏的手。那只黄鳝像美杜莎头上的蛇一样扭动着,跟她打着招呼。“曹志鹏!一条!”陈那花的话音里没有更多的感情,然后移步到张光奎和沈金凯面前,“张光奎!五条!沈金凯!三条!我宣布,张光奎最多,曹志鹏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