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个叫曾谷平的人吗?他才离开你们这个村子不久吗?”
“呸,那个软蛋。他也算来过云梦村?”
“怎么呢?”
“我和他走出折溪乡没多远,可能也就一个小时路程。正好路边有一条黑色的乌梢蛇爬过去,那小子一看,胆子就像开水灌进冰凉的玻璃瓶,马上就碎了。那小子傻傻地瘫在地上,双脚迈不动,口吐白沫。吓得我赶紧把他背进附近的一户人家,让他安稳下来。那户人家只有一个爷爷和一位十岁的孙子在家,爷爷是我父亲的朋友。我留了一些钱给老人,就交代那小子病好了就来云梦村。过了一个月,没看到人影。我去老人家问,说是人早就走了。我到乡里,正好碰见那小子在乡政府里出出进进的。我没问他什么时候去云梦村的事,他在我面前也绝口不说,似乎从来就没有过那么一回事。”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怪不得我会说走了四五年?”
“我没走四五年!我只走了四五个小时。我没带手表,我估计四五个小时差不多。”曹志鹏认真地回答。
“好啦!年轻人,来啦就好。”张光奎一下子笑起来,顺势将手伸过来,高高地攀到曹志鹏的肩上,就像一只猴子悬在树枝上。“以后我们俩人搭班,一起把这个村子治理好。好好治理治理。”
曹志鹏觉得这貌似亲近的声音里潜藏着虚假,就像一片沼泽,随处都藏着可能致人于非命的死亡的魔手。张光奎兴奋地往前走,曹志鹏只看到张光奎的一张像魔镜似的侧脸。
“我是来学习的。”曹志鹏谦虚地说。
“年轻人,态度不错嘛!很有前途。很有前途。好啦,来,来,我们走,我带你进村。今天晚上,为了欢迎你到我们村里来,我叫人杀一只羊,熬羊肉汤喝。”
“不用那么客气。不用那么客气。”曹志鹏摇着手说,“能不能先找一户人家,弄一碗饭吃。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曹志鹏说话的时候,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地怪叫起来。
“别处就不去了,到我家里去,叫我那个黄脸婆给你下一碗面。”
两人有说有笑,走进村子里。村子的房屋并不集中,而是三两户在一起,散在盆地的上。在山上看到村子似乎很平,真正走进村子,才发现其间不时隆起一些起伏的丘陵。在村子的路上,他们遇到的大多是孩子、老人,还有几个妇女。
张光奎对那些人有一种傲然的不理睬。曹志鹏则谦逊地对那些眼神笑着,尽量讨好着这些陌生人。这些人现在虽然陌生,很快就会熟悉起来,他希望这种熟悉能够有一种友善。
脚步匆匆,人交错而过。他有一个很突出的印象,这个村子里的女人,都很漂亮。胸脯高高地耸立着,屁股大大的,像两扇磨盘。这些女人看到曹志鹏这个陌生人,眼波流动,就像闪着金色阳光的被风吹皱的湖水。
“村长,这是谁呀?”有女人在问。
“问什么呀?别瞎打听。”张光奎昂着头,并不告诉问的女人。曹志鹏微微笑着,点点头,也不说话。张光奎在说话的时候,手不安分地伸出去,亲昵地拍打到那些肥硕的屁股上。
在曹志鹏感觉中,这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个大家庭,张光奎是这个家庭的家长。他是一个客人,从远方来的客人。曹志鹏感觉的为什么朱乡长不支持他到这里来的原因了,这里的女人太漂亮了。
整个村子浸透了绿色,有一种湿润的感觉。没有灰尘,全都是膨胀着的氧气。走上几步就是一棵树,有些是平常的树,有些是果树。
树上枯黑的枝上,绽开了各种颜色的花。树的叶还没爆出多少来。有些树曹志鹏认识,有些树他根本叫不出名字。花的香味弥漫着,蜜蜂和蝴蝶在阳光中飞翔着,他像进入了童话王国。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曹志鹏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看来,他最坏的打算,也毫无必要了。但是,这一切背后究竟潜藏着什么,他心里没有数。他决定什么都不去想,他一个劲地鼓励着自己,即使真的有什么困难,他也会想办法克服的,他一定能够坚持下去。
不知不觉之间,他走到了一座两层楼前,楼身贴着白色的瓷砖。瓷砖有些发暗了,墙身上有一些黄色的污渍,某三四块墙角的砖块已经脱落了。
“老胡。老胡。老胡。胡翠兰!”张光奎接近小楼,嘴里一个劲地嚷着。曹志鹏以为在喊“老虎”,最后一句“虎快来”更让他有些惊惧之感。
他眼神戒备地看着那几扇门,他很害怕从那门背后窜出来一只老虎。张光奎能养得起老虎?在这样的乡村,他不得不提防着一切可能的惊异。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紧紧地抓住张光奎的衣角,等张光奎来帮助他对付老虎。
“什么事?”声音轻柔,有一点渺远,曹志鹏从声音里听出一个妙龄女孩的影子。他以为张光奎在喊他的女儿,但这名字也太——
随着答话的声音,先窜出来一条黄狗。耷拉着两耳的黄狗,高大威猛,有一种老虎的气势。狗动作敏捷,动作快速地窜到曹志鹏面前。这是曹志鹏臆想中的“老虎”,惊吓得曹志鹏惊慌地往后退。张光奎鼻子哼了一声,黄狗退了回去,绕着张光奎的瘦腿,摇着尾巴,鼻子凑在张光奎的腿上嗅着,脚步不停地旋转。
这时从门内慢慢走出来一个个子瘦高的女人,女人年龄有些偏大了,跟刚才听见的女声不像一个人。曹志鹏伸头缩脑地还想往屋里看,他以为还有一位妙龄的女孩藏在屋子里面。在女人身后,是一个深深的门洞,那里寂寞无声,没有人影的任何痕迹。
女人的脸盘很宽,额头高高的,一头长长的黑发编成一根辫子,拖在腰际。这个女人,不像曹志鹏一路走过来时所遇到的那些女人那么鼓鼓的,她的身体像一个漏光了气的气球。
“给这个小曹煮碗面条。”张光奎一边说着,一边昂着头往里走,擦过女人身边时,看都没看她一下。大黄狗跟在张光奎的身后,像一个欢快的孩子。
女人也转身进门去了。曹志鹏一下子被冷下来,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没有人邀请曹志鹏到屋子里去,他不好意思,只得站在门外等着。他在楼前的坝子上站着,观察起这栋房屋来。
房屋的设计谈不上,简单的二层楼,楼上的一些窗户被窗帘挡着。在房屋的左面,有三棵樱桃树,树枝上开着繁盛的花朵。在黑色的枝条上,除了白中带粉的花,还爆了一些鹅黄色的叶子。在房屋的右面,是一丛竹林。竹子修长的身躯,披着细如小牛角刀的竹叶,轻轻地摇动。
在门前,有一棵很粗大的柿子树。树身粗大,树皮皲裂了,在树缝之间,爬着忙碌的小蚂蚁。曹志鹏正像孩子一样观察着这些,那个女人站到门口来。
“面条好啦!”女人说完,径直转身往里走了。曹志鹏慌忙直起身子,害怕又被甩下似的,紧紧地跟在这个女人身后进门去。女人的屁股上晃动着发辫稍,在那条灰色的裤子下看不见屁股似的,里面空空荡荡的,曹志鹏猜测小孩可以在里面捉迷藏。
进了屋子,在中间那张桌子上,放着一碗腾着热气的碗,碗上支棱着一双筷子,“桌子上有各种作料,你喜欢什么口味,自己放吧!”
曹志鹏非常兴奋,放下自己背的包,几步跨到桌子前面,端起那碗面,连拌一下都没有,夹着面条就往嘴里送。原本应该在嘴边停一下,然后嘘嘘地吹几下,但他把这写繁杂的程序全都省略了,面条直接进嘴。滚烫的面条把整个嘴都搅得疼痛四起,曹志鹏从小到大何曾这样狼狈过。在肚子饿了的情况下,什么样的举动是最自然的?那就是吃,为了最原始的需要。曹志鹏嘻嘻呼呼地不断吸溜着面条,毫不在意那种烫带来的疼痛。
瞬息之间,大半碗面条下肚了,他稍稍抬头,才看到对面那个女人用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曹志鹏脸一红,头又埋到粗大的碗口处。
“慢点吃。”女人用一种柔柔的声音说,这个声音像十多岁那种未脱稚气的女孩的声音,声音里夹着蜜糖,尝一点就会迷糊。曹志鹏不敢看对面的女人,静静地享受着这个美妙的声音。女孩往曹志鹏面前推过来一杯水,“我叫胡翠兰,你叫我胡姐或者兰姐都可以。”
曹志鹏有些羞涩地点点头,用低低的声音喊,“兰姐。”然后抬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进嘴以后,嘴里的那种微痛稍稍缓解了一些。
“不要着急,把面条拌一拌,下面还卧得有一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