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的滔滔不绝我有点难堪,为朵朵难堪。以前,我们俩私底下谈起“北京男人”的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的“嘴皮子功夫”和“自以为是的幽默”。记得朵朵曾这样说过,“人说家里有一个女人等于养了一百只鸭子,可我觉得一个北京男人等同于十个女人,换算一下,就是说家里有一个北京男人,等于养一千只鸭子!”
可现在面对这“一千只鸭子”,朵朵却丝毫不觉反感,反而兴致勃勃地听着“鸭子”的聒噪。看向“鸭子”的目光,也是深情款款地仰视,唇边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我想如果不是我和志浩在,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朵朵会扑过去抱住那只“鸭子”,亲着他那没完没了的一张一合的嘴唇,说:老公,你说得太好了,太有逻辑了,太有道理了,太……
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白痴!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你自己不是“外地人”吗?听着那个男人这样抵毁自己的同类,竟然还笑得出来,以为找了个“本地人”自己就是“北京人”了?还没嫁过去呢,还不一定怎样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忽然一惊,我是怎么了,怎么会冒出这样“恶毒”的想法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刻薄的人,而且,那是朵朵啊,是我最亲近最情同姐妹的朵朵啊。
我低下头,不再与朵朵对视,同时在几次看到志浩准备开口打断韩峰的话并予以反击的时候,我在桌下伸出手,紧紧地扣住他的手指。
以志浩的聪明,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因而他不再说话,却面色阴沉。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憋闷得够戗,以他的口才和思维的敏捷,随便说几句,也能把对面那只鸭子的嘴给堵上。可是,他不说话,他在忍耐,他为我而忍耐,而我,是为了朵朵。
整整一顿饭的时间,基本是韩峰一个人的“讲演”。志浩除了倾听就是和他不断地碰杯,到最后结账的时候,韩峰已经醉得没办法数出正确数额的钞票交给饭馆的老板了。我不让志浩与他争辩让他难堪,却没有不让志浩灌他喝酒。
朵朵扶着东倒西歪的韩峰上了出租车,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北京人”,他,能给我的朵朵幸福吗?
志浩也喝了不少,这一场酒桌上的较量可谓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他摇摇晃晃地扶着我走回小院儿,心情却明显地比吃饭时要开朗了许多。在院子里遇到刚子几个,他们问志浩喝酒了?跟谁喝的?志浩含含糊糊地说:“不就是个北京人吗?很了不起吗?很牛B吗?我喝不死他!”
我又开始发简历,重新踏上了“寻找工作”之路。
相比之下我才知道,原来“百事特”面试时的种种“花样”实在是不算对我们的刁难了,虽然有些举措的确是有点令人啼笑皆非得文不对题,但至少,他们还是有招聘员工的诚意的。
我数不清到底应聘了多少家公司,面试、笔试,然后多数是给我某个品牌的资料要我回去做“提案”以此来判断我的实践能力。志浩说,不要给他们做提案,他们就是想骗你的方案。可我不听,我觉得要想得到用人单位的认可就得先拿出自己的诚意,有了机会就要拼尽全力地去争取。于是我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做“广告方案”,可那些凝聚了我的智慧与心血的提案交到广告公司后便如石沉海底,再也没有消息。直至,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保健品的广告,所有文案与我交给一家面试的公司的作业一字不差,而那篇广告的右下角打着一家公司的名称和标识,正是我去应聘的那家。
那个广告方案我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光是市场调研就做了五天。这五天里,我每天都跑到市内销售这种保健品的商场药房,观察它的购买人群,有时候还要走过去询问消费者的反映和购买心理。那五天,车费我就花了二十几块。
我终于相信了志浩的话,我再也不把我的方案交给广告公司了。他们跟我说,方案留在这里,等我们领导回来研究下。我便说,那我在这儿等着,或者等你们领导有空了你再约我,我再过来,总之方案我是不会留下的,我要带回去。
我依旧会和志浩一起吃小吃、一起逛街、一起玩游戏,我们之间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他也再没有过格的举动,最多只是拉着我的手或者轻轻地拥我的肩膀。
我经常为以后担忧,虽然朵朵走之前我们刚交了两个月的房租,我们储存了大量的挂面,朵朵的小锅还有碗筷也都留了下来,因而我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还不至于成为太大的问题。但是,以后呢,如果不尽快找到工作,生存危机总有一天会把我逼到死角。
我觉得找工作的问题迫在眉睫,可志浩却不那么想,他好整以暇地继续与我玩乐。他安慰我说,工作是种机会,机会其实就是“机遇”,那不是自己创造的而是要靠缘分的,就像那句俗话“人找钱难、钱找人易”。的确,我从没看到过志浩出去“找钱”,但他却经常不断地不知从哪儿“变”出钱来,给我购买衣服用品时不时地制造些小惊喜。我要他节省点儿节省点儿,他说没事儿,他就要飞黄腾达了,就要成立自己的公司了,他的网站已经找到了投资商,而且这一回,成功的机率极高,基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儿。
难怪,难怪这段时间志浩总是一个人出去,有时很晚回来。听小鱼儿他们说,他也曾夜不归宿,原来是与投资商洽谈去了。
我很为志浩高兴,终于要迈出自己创业的第一步了,以他的才华,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我为有这样的“男友”而觉得自豪和骄傲。
一天晚上我搂着流氓兔想起了朵朵,从她搬走后几次来电话约我去她的新家,我一直没去。我不想看到韩峰,尤其是不想在他的房子里看到他,那会让他更加地趾高气扬,我不喜欢他卖弄的嘴脸。如果那个韩峰,他只是伤了我的自尊,我完全可以看在朵朵的情分上一笑置之,可是那天难堪的是志浩,对于这个,我还是有一点儿介怀的。
那天晚上我想,等我的志浩自己创办了公司,我会和他一起去看朵朵,不是要显耀什么,但至少那时,在那个小公务员的面前,志浩不会觉得自卑。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半睡半醒之间,电话响了,是朵朵。
和朵朵互相问了近况,朵朵也没找到新工作呢,在家做她的甜蜜小妇人。聊了一会儿,朵朵问我:“瑶瑶你和那个赵志浩发展得怎样?”
我笑笑:“还那样,有时一起出去走走,他最近很忙,谈网络公司的事儿。”
“瑶瑶,我觉得他……”朵朵欲言又止。
这很不像朵朵的性格,她向来直来直去,很多时候说话是不走大脑的,况且,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是无话不谈的。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寻常:“朵朵,怎么了?你觉得他怎么了?”
“我觉得他……反正有点不对劲儿。总之,瑶瑶你要多观察他,要多留点神。”朵朵说,“瑶瑶,他没管你借钱吧?”
“借钱?”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那天志浩和韩峰喝酒时气氛并不融洽,而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往往是有种很神秘的规律——“双向性”,就是说感觉是双方面的,当你对一个人感觉不好时,那个人往往也不喜欢你。因而,如果说韩峰对志浩有成见并且因此而影响了朵朵,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可是,朵朵忽然把话题引到了“借钱”的事儿上,就由不得我不吃惊了。
“朵朵,志浩他向你借钱了?”我问。
“没,他没管我借,他要是管我借还好些,他向韩峰借的。上次韩峰给他留了名片,他前几天找到韩峰的单位去了。”
朵朵的话令我眼前一阵发黑,然后双颊火烧火燎的像是被谁大力地扇了一巴掌。赵志浩,他竟然去借钱,而且是向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轻视过他、伤害过他自尊的人借钱,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男友。这不仅关系到志浩的颜面、我的颜面,更有朵朵的颜面。我不知道,朵朵在听韩峰说,你最好的朋友的男友今天跑到我单位,特意来向我伸手借钱,朵朵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借了多少?”我问。
“本来是要借两千,韩峰借了他一千三。”朵朵说。
“你告诉韩峰,我马上让赵志浩把钱还给他。”我急急地说。
“瑶瑶,我不是那个意思,韩峰这边不急着用钱,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别说是借一千多,就是要我所有的,我也不会有一点儿为难。”
朵朵说的是实话,想着当初她把毕业后三个月的工资分给我一半时的情形、想着她把第一个月的薪水放进流氓兔的肚子里,说瑶瑶你用钱就在这儿拿,我完全清楚,只要我需要,朵朵会倾尽所有。可越是这样想着,我心里就越难受。朵朵,视我为最亲的姐妹的朵朵,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的朵朵,却因为我的爱人而在自己爱人面前丢了脸。
“瑶瑶,我想了好几天是不是该把这件事和你说,我就是怕你难受,可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那个赵志浩,他可以管韩峰借钱就可能向别人借。我怕你最后嫁给他或者和他过上了小日子才发现,他在外头欠了数不清的债,要和他一起还钱,那可就亏大了!”朵朵说。
放下了电话,我呆呆地坐了半晌,忽然想起,发烧的那一夜,丹露也曾对我那样期期艾艾地欲言又止,我站起身,几乎是冲到丹露的门前,敲门。
丹露又在上夜班,穿着睡衣给我开了门,又急急地蹿回床上,披着棉被看我。
“露露姐,志浩有没有管你借过钱?”我直截了当地问。
丹露不说话,拿起床边的一盒香烟,点了一支。我一看这情景就已明白了几分,丹露平时很少吸烟,只是在心情郁结的时候才少量地吸,上次见她吸烟,是和姐夫大吵了一架之后。
“借了?多少?几回?”我问。
“借了三次,一共两千多。”丹露说。
“那其他人呢?他还有没有向别人借过?”
丹露又不说话了,使劲儿地吸烟。
我的心更深地沉下去:“是不是都借过?汪军?小鱼儿?刚子?大东?”
丹露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