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已经没办法思考,那一刻好像世界未日般天塌地陷。那个才华横溢聪慧清高的男人,竟然向乞丐一样四处借贷!那个看上去好似轻摇羽扇淡泊名利像闹市中的隐者一样的男子,竟然向卖菠萝的汪军、跑保险的小鱼儿借钱!那个经常给我买礼物制造惊喜的志浩,用的竟然都是别人的钱!
我不知是怎么从丹露姐的屋子里走出来的,我到汪军的房里找志浩,他却不在。小鱼儿感冒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
看看午饭的时间将近,我煮了碗面,放了两个鸡蛋,自己却没有心思进食,端了送去给小鱼儿。
小鱼儿受宠若惊般一口气全都吃了下去,然后感激地对我说:“吃了你的面,感冒都好多了,明天可以去上班了,谢谢你,云瑶。”
我收回碗筷,轻轻地说:“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走到门边时,我还能感觉到小鱼儿的目光默默地追随着我。那个纠葛的雨夜,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心态去找来了丹露姐,是因为直觉我和志浩那天会发生什么而为我担心,还是因为他对我有一些隐藏着的心思,而故意破坏我和志浩之间的“亲近”,这我不得而知,可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最终,他都帮了我。
晚上志浩回来后,我们之间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在我的质问声中,他没有一点儿的慌乱,依旧是那种淡定的泰然。他说他的确是借了别人的钱,可是他会还上的,他现在正在筹划开公司,请那些投资商吃饭,出去谈事儿都需要花销,等公司起步了这点儿外债他很快就会还上。朋友有通财之谊,为了开公司暂时周转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做大事不拘小节,借点钱算什么?
“他们肯借给我钱,是因为他们有眼光,他们看出了我的潜力和价值,等我成功了还能帮到他们,这叫变相投资。瑶瑶你懂吗?如果换成你,你肯借一个一辈子翻不了身还不上账的人钱吗?我肯用他们的钱,也是给他们机会,给他们以后向我讨还人情的机会!”志浩理直气壮地说,仿佛那些借给他钱的人还要反过头来对他三呼谢恩。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理论,我确实没办法一下子做出有力的反驳。但我觉得,这种说法实在有点“歪理斜说”的意思。
刚想说点什么,志浩又说:“瑶瑶,我真没想到你这么不信任我、这么看低我。汪军他们都因为相信我以后会有很好的发展,现在不过是暂时的困难而肯帮我,你却对我没有信心,你还不如我那些朋友相信我。”
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想了想,放弃了再与他争论。再说下去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受很大的影响,况且,我也说服不了他,赵志浩的口才和雄辩别说是我小小一个周云瑶,就算是这院子里所有人聚到一起,他也能舌战群儒,最后还是立于不败之地。
我不再与他理论,却觉得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呼吸困难,我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透气。外面竟然飘起了淡淡的雪花,冬天来了吗?
两个人的关系出现了一丝裂纹,我的心里有一层灰暗,但是我再没有提那些令两个人不快的话题。虽然表面看起来与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有些东西不同了。就像这北京的冬季,并不寒冷,有时还能看到状似秋日的艳阳,但与那种真真正正的秋高气爽,还是不一样了。
妈妈按我给的地址寄来了冬衣,接着电话就追了过来,担心我是不是钱不够花,不然为何要让家里寄旧装,而不去买新的?
我说你女儿长大了,知道赚钱不容易了,晓得节省了那还不好?话一出口才发觉,原来人说谎是那样的容易,尤其是对着爱自己的人,因为他们爱你,因而相信你。
妈妈还是说要邮钱过来,我说不要,邮了我也不会用。
放下电话我又陷入沉思,有一天和小鱼儿闲聊,小鱼儿说志浩老家在乡下农村,那是一个出了名的贫穷的地方,志浩毕业后不只没邮过钱回去,到现在父母还经常要“接济”他。
我觉得小鱼儿的这些话很有可能是事实,以我对小鱼儿的认识,他是个本性纯良不爱讲谎话的人。想着这些我又是一阵烦乱,志浩又去谈他的“大生意”了,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成功,而就算是成功了,这成功又能持续多久。我觉得真实的他,不太像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肯吃苦肯上进的男人;而一个人的成功,扎实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必备的素质,否则就没了根基。他给我的感觉有点矛盾,或者说是让我觉得矛盾。我爱他,真心的,可这样的他,会和我一起努力打拼过上我们虽不奢华却平实的生活吗?
我去找丹露姐,请她给我指引。我问她,以她的感觉,赵志浩是不是个可以相守终生的男人。
丹露说:“瑶瑶,只有太年轻的人,才会想到‘终生’这样的词儿。”
我问:“那你和姐夫呢,难道,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丹露懒洋洋地笑了:“我当然想,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瑶瑶你问我赵志浩是不是个值得相伴终生的人,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寻找爱人的标准,你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清楚。”
“我想要的那个人,正直、有才华,肯为我们的未来吃苦,会和我一起打拼,最重要的是要有责任感。”我说。
“所以说,瑶瑶,这问题你问我就问错人了,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我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我的感觉告诉我,我爱烨磊,我要和他在一起,我想对他好,我就那样做了。瑶瑶,我没法说你是不是应该和赵志浩在一起,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够不够爱他,如果你足够爱他,就会包容他的所有缺点。”丹露说。
我又开始发呆了,我回味着丹露的话,我见过丹露姐的老公那个艺术家烨磊,只见过几回。他平日里是不回来的,躲在画室里搞创作,整个人脏得不行才会跑出来,好像在山上修炼的人回到人间。他跑回来找丹露,因为他要洗澡,要换丹露姐洗好的衣服,还有就是要伸手向丹露拿钱生活。有一次我到丹露姐那儿正好碰到烨磊也在,丹露姐在给他做按摩,全力以赴地消除他创作的疲劳。丹露的手法很专业,烨磊享受地微眯着眼睛。丹露姐学过按摩,很专业的那种,有一次大东脖子痛,她找了穴位几下就给弄好了。大家夸丹露厉害,说她会做饭、会赚钱,还会按摩,简直无所不能。丹露说:“现在的女人就是要十项全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了二奶、打得过流氓 ——这是新世纪女人标准!我们尚未达标,仍须努力!”大家都说,找丹露当老婆可有福了……
如果志浩一直这样下去,他的凌云壮志一直没有实现,他总是靠着希望和理想活着,就像丹露姐的烨磊一样,那么,我是不是也要和丹露一样呢?是不是也要用自己的辛劳去给他做现实的支撑呢?我能做到吗?就算有一天我能做到,我又是否甘心呢?
我并不是一定要找个老公养活我,我也不希望我的爱人能给我怎样富贵享受的生活。可我记得我问母亲为什么会嫁给父亲的时候,母亲说,那时父亲说了一句话,她便决定跟着这个男人过日子了。父亲说:“如果,我能赚到一捧小米,就拿回家和我的女人一起煮小米粥喝。”
我当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感人的,但此时却体会出其中的可贵,一种质朴的、真正的男人的责任,就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里。
从此我看志浩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猜测和琢磨。
志浩显然也感觉出了我们之间细微的变化,对我更加体贴了,他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约我出游。我迟疑着,不敢答应。他说,去吧去吧,别总窝在家里,出去散散心,我保证不乱花钱。
志浩果然没乱花钱,我们换乘了三次公交车,往郊外的方向行去。
那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去处,我惊异于北京这坐城市的近郊竟然有如此原始自然的风光。
虽然已是初冬,再看不到枝叶的繁茂与花儿的缤纷,但这里的空气却那样的泌人心脾,这里的群山枯树也还是那样蓬勃苍劲、具有视觉冲击力。
我在志浩的引领下与他向山上走去。路上,竟然有一座寺庙,冷冷清清的,却更有那种“暮鼓晨钟”般的佛家的清幽;山的一侧有一湾小湖,湖面不结冰,泛着安静幽深的光。我们谈了很多,志浩对描写景物的古代诗词很有造诣。
行至山颠,我们坐下来休息。
我看着形态各异的植物,四周如鬼斧神工般的山峰,看着山间绵绵无尽的云雾,止不住发出感叹:“真是太美啦!”
志浩侧着头看我:“形容下,是怎样的美法?”
“考我是不是?”我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说,“先说那些树吧,虽然已经枝叶飘零,虽然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或许脚下的土地已经不能提供足够的养分变得贫瘠,可是它们不放弃,它们依旧以不屈不挠的姿态向上生长,穷其一生之力去实现自己对天空的渴望,遇到再大的挫折也不言放弃。那姿态,就像一个认定目标的人,永往直前、誓不言败!”
“永往直前,誓不言败!”志浩重复着我的话,眼中现出一种非凡的神采。我想,我的意思他是懂得了。
“再说这周围的山,山姿高绝、鬼斧神工,但无论多高多险的峰,都有草木生长,虽然已经枯败,但它们与山峰相依相偎,遇到再多的磨难也要一起闯过去,不离不弃。”我说。
志浩眼中的神采更加地明亮,他拉起我的手:“瑶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从今天起,我一定要像你说的一样,永往直前,誓不言败,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和你一起闯过去,不离不弃。”
然后,他拥住我,低头,深深地吻我。
我没再推拒,而是环住了他的背。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到,一定会向他说的一样,永往直前永不言弃。就算以前他做得并不好,但那是因为他骨子里还是个孩子,所有的男人都会有像个孩子一样的阶段,在他们没有遇到真爱之前。而现在,他有我,我会帮他改变以往的那些问题,让他真正地成长成熟起来,担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是的,我要改变他,用我的爱,而不是放弃他。因为,他是那个有着明亮而忧郁的眼神的志浩,是我深爱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