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将近,我在即将山穷水尽之时又一次峰回路转,丹露姐说有家商场要在节日期间招些临时“促销员”,元旦三天每天工资是八十块,三天后如果做得好,可以长期做下去,每天四十,销售达到底线其余部分有提成,工资日结。
丹露说那家商场的店面主管是她朋友,因而不必担心工资拿不到,只是那个活辛苦了些,不知我愿不愿意去。
我连忙说,去啊去啊,最好是立刻、马上!
第二天,我便到那家商场上班了。商场里的温度倒还是好的,比我的小屋要好太多了。小屋里没有暖气,自从入了冬,我基本上一回屋就得缩在被子里,看书、吃饭都要裹着被子,如非必要,不敢从床上起身。院子里的水井冻住了,各家轮流值班,每天早上派一个人,烧了热水浇水笼头。好不容易浇开了,水没干也不敢去碰水管,沾了水的铁管会把皮肤牢牢地粘在上头,想要分开得硬生生地连下块皮肉来。
原本我是来做“促销员”的,可那家商场的经理一见我就改变了主意,她说我个子高,模样又不错,让我站在大门边,做礼仪小姐,就是要在每一位客人进门时,对他们点头、微笑。
这让我想起很多商家在进门处放着的摇财猫。
可看在每天工资一百大元的份儿上,我还是换上商场发的红旗袍、单丝袜,踩着高跟鞋乖乖地站在门边去做“摇财猫”了。
终于体会到了露露姐所说的“辛苦”是什么意思了,虽然是家中型商场,每天进来的顾客也是成百上千,每进来一个人,我的脸上就要现出一次微笑,不到半天,肌肉就笑得僵直了;每当客人一开门,门外的寒风便随之而来,侵袭着我赤裸着的小腿和双臂,刚刚觉得有一点暖意了,就又有一个顾客,带起一阵寒风;脚下的高跟鞋让我吃足了苦头,因为个子高我很少穿高跟鞋,平时缺乏这方面的锻炼,现在一天十几个小时站下来便吃不消了。第一天下班,我像患了“中风后遗症”一样拖着麻木的双腿往回走,第二天站到中午实在是坚持不来,吃过午饭偷偷地溜到洗手间,用冰凉的自来水猛冲腿部,在冷水的刺激下一双脚总算是恢复了知觉……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用这种法子,在我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就去冲冷水。想起在家时,大夏天的光着脚在地板上跑两圈,妈妈都会立刻把拖鞋递过来;冬天觉得穿厚毛裤影响线条,要拣薄的穿总会被母亲骂,她说,女孩子,最怕的就是腿脚受凉。可是现在,她的女儿在寒冷的冬季穿着只及膝盖的短款旗袍,站在门边,并且,每天用冷水冲几次脚……想想这些,我心里也会泛起浓浓的酸涩的味道。我也曾是“小公主”,也曾是被父母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如今,却在外头受着这样的苦。可更多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要咬紧牙,坚持下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难,我也要走下去。
老人的话多数都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经验之谈,只有不谙世事的青涩的我们,才会对此不屑一顾。在我已经习惯了面对阵阵寒风、习惯了一天三次的冷水冲脚之后,忽然发生了意外的事故。那天,刚好是我每个月来“小红魔”的日子,下班回来,我就病恹恹的,浑身发冷,几乎是轰走了腻在我的小屋里的志浩,刚刚躺下,就感觉到小腹一阵尖锐的痛疼。那痛疼突然而急促,小腹里好像有一把刀,在四处扭、绞、刺,巴不得立刻把我的五脏六腑穿透。随着一阵湿热,那种痛疼骤然升级,我止不住地在地铺上翻滚、呻吟。
折腾了半晌,痛疼没有丝毫的缓解,原本就不温暖的小屋,更像是冰窑一样冷得彻骨。我实在是无法忍受那种痛疼带来的绝望,我想要找人求助,找人来帮帮我。
丹露这个时候是不会在家的,她上的是晚班,不到午夜不会回来。我拿出手机,给志浩打电话。
听到我颤抖的声音,志浩立刻赶过来。
“怎么了?瑶瑶?”见我的样子,志浩也紧张起来。
“肚子……疼……”
“是不是吃东西吃坏了?我去找治肠胃的药。”
“不是……不是那个疼,是那个……”我着急,却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
可是奇怪的是志浩竟然听懂了:“噢,你坚持下,等我会儿。”
过了一会儿,志浩拿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先是烧了热水倒入一个热水袋里,交给我让我放在肚子上;然后又用一大块姜和着红糖在小锅里放了水熬煮;最让我惊异的是他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片药——“痛经宝”!
吃了药喝了红糖水,捂着热水袋,我的疼痛渐渐地平复下来,虽然还是有闷闷的痛感,但已经可以忍受了。
志浩走后,我沉思了一会儿。看他刚才“处变不惊”的反应和“处置方法”的熟练,这种事情,他一定不是第一次遇到,甚至,他比我还要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种突发状况。这不得不让我想到,志浩以前的女人,或者说,以前的一些女人。
但这也没什么,我只是想了一下,就释然了。我并不在意志浩以前有多少女友,也不想知道,那些都是属于志浩个人的事儿。一个像赵志浩那样出色的男人,若说他没有若干个“过住”,我是不会相信的,我还没有那么天真。
可是,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明白,我自己原本还是太天真了。志浩的以往并非像我想的那样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一个人过往经历的事情,是会在某时某地,一个适当或者不适当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对那个人以及他身边的人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
那天下班志浩来接我,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却坚持着要同他去逛街,我想买点什么给他,我手里已经有了三千多元的积蓄,就快过年了,我想送他件礼物。
志浩推不过,知道我一定要给他买东西,便带了我去“西单”,那里地下商业街的东西比较便宜。
走出地下商业街的时候,志浩拉着我的手,十分开心的样子。不只是为了我给他挑的那条领带,更是因为卖领带的老板娘夸我们是“天造地设、金童玉女”,那样粗俗的夸赞竟然把我的大才子哄得喜笑颜开,并且硬是拦着我,不让我跟那个老板娘砍价,那条领带至少多花了一倍的价钱。
其实,我的心情也挺好的,我觉得怪有趣的,一个看上去聪明智慧的男子,有时竟然天真得像个小孩儿……
那件事发生得全无半点征兆,发生之前,我全无心理准备,而发生时,场面又混乱得让我来不及思考。
我只记得,在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情况的时候,身边的志浩忽然一转身,听他和汪军他们闲聊的时候讲起过,他以前练过几年散打,原本以为他是胡吹的,现在才得以一见,身手果然敏捷。
然后,我看见一只女式提包,被志浩抓在手上,而以那只包飞过来的角度计算,它明明是被作为“武器”向我打过来的。
再然后,我看见一个女人,她向我扑过来,精美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得不成样子,仿佛抓住我之后,要将我撕成一片一片再生吞下去。她嘴里胡乱地叫着“我打死你,不要脸,狐狸精,勾引别人的老公……”
我惊异得不知如何反应,幸好有志浩在,他一把抓住那个扑过来的女子。那女人犹在死命地挣扎,边哭叫着“你不是人,你骗我,你骗我……”抽出一只手捶打着志浩,眼睛却狠狠地望着我,死命地想扑到我身前来。
虽然在志浩的阻止下,她无法对我构成实际意义上的威胁,但那双犀利的眸子中射出的怨毒的光芒,就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带着怨恨不甘就此死去的女鬼,爬出坟墓来向人索命,着实让我不寒而栗。
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围观,他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半圆,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男两女上演的好戏。
“瑶瑶,你先回去!”志洁向我喊。
“可是,她……我要报警!”我从包里往外掏手机,我直觉那个女人或者是神经不正常,或许是个疯子,我不敢离开,怕志浩一个人应付不来。
“没事,瑶瑶,我没事,她是我朋友,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快走!”志浩边叫,边拽着那女人往车站相反的方向走。
那女人一开始还在挣扎,后来渐渐地安静下来,不仅是安静了,而且反过来死死地抱住了志浩的一条手臂。于是情景有了完全相反的逆转,开始,是男人挟持女人离开,而现在,从背后看去反倒是女人在挟持着男人了。
看热闹的人见曲终了,便也人散了。我一个人待了一会儿,眼前满是那女人歇斯底里的样子。
从商业街回到大学村这一路上,我心里已经基本有了答案,那个女人出现得太突然,我一下子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其实我并不愚笨,就算是个愚笨的人,也应该能看得出,那个女人与志浩的关系。她,应该是志浩以前的女友,至少,她与志浩之间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一副要置人死地的样子,好像妻子抓住了丈夫与情人私会,要将九尾妖狐打得现出原形的架式。这种电视剧里用烂了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我自己的身上,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走到丹露的门前,竟然意外地发现丹露在家。房门大敞着,地下的小锅冒着热气,虽然楼下有厨房,但由于人多拥挤排队困难而且厨房也实在脏得影响人的食欲,我们还是习惯于在房间里做饭,而房里的空间太小,做饭时就只好敞开房门,放那些油烟和蒸气。
丹露蹲在小锅的旁边,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小菜板,正在专心地剁排骨。
“露露姐,你今天怎么没出去?不用上班吗?”我站在门边问。
“啊,瑶瑶。”丹露抬起头看我,“你姐夫说晚上回来吃饭,我就请了假没去。这不,刚准备好了要做饭了,他那些狐朋狗友来个电话,他又屁颠屁颠地跑了。瑶瑶你回来得正好,来,陪姐一起吃饭吧。”
我走过去,小心地在菜板、小锅和摆在地上的盆盆碗碗间找着落脚的地方。
“志浩呢?叫他一起过来,我今天做的饭可不少,足够我们三个人的份儿。”丹露说。
过了半晌没见我回答,回头问我:“怎么了瑶瑶?志浩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苦涩地牵了牵嘴角:“没。”
“他不接你去了吗?”
“嗯,是去接我了,我们还一起逛了街,后来,跑出个女的,把他给拉跑了。”
“什么女的?瑶瑶你把话说清楚!”丹露放下手中的菜刀,坐到我身边来,满脸紧张。
到了这时候,我反而轻松下来,心平气和地把在商业街的遭遇向丹露讲了一遍。讲到一半觉得口渴,还在露露的小冰箱里找了听饮料,喝了几口。最后,我说:“那个女人说,要打死我。”然后,笑。
“她要打死你?为了那个赵志浩她要打死你?她要敢打死你,我就去整死赵志浩,我让她难受一辈子!”丹露叫,叫完还不解气,一把将我手里的饮料罐子夺过去,又对着我大叫,“瑶瑶,你有没有搞错,你们家赵志浩都让人抢跑了,你不去把他争回来,倒跟没事人似的自己跑回来了,还跑到我这儿来喝饮料?”
“我不回来又能怎样呢?当街和那个女人厮打,上演二女争夫记?我做不出。何况,这种事,是抢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