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只是我的“希望”,我不可能不见烨磊,因为他是露露姐的爱人,时不时地还是要回到大学村的家里的。我总会不可避免地和他见面,不过还好,他一般出现的频率是一周左右。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很快就又见到了烨磊,在聚会之后的第二天,而且不是在大学村里,而是一个我想不到的地方,想不到的场合。
那天下班前徐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晚上要带我一起去“南海酒楼”和一个重要的客户吃饭。她把“重要”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看了看我,仿佛有点不放心,徐总又叮嘱道:“小周,我知道你不太习惯那样的场合,也不太善于应酬,但这个客户对我们公司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要是把他拿下了,下半年我们不接别的项目公司都会有赢余了。”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懂了,这个客户是很重要的。
“我的意思你明白吗?”徐总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那个客户很挑剔,也有点……”有点怎样,徐总没说下去,只是对我委以重任般点了点头,“总之无论如何,你要把这个客户给我应付好。这单合同要是签下来了,你就是公司的大功臣,升职加薪那是一定的。”
看着徐总带着“凝重”的神情,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地想:无论这个客户多刁钻,脾气怎样怪异难缠,我都会忍下去,尽我所能把他招待得周周到到的,上菜、倒茶,总之今天晚上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我份内所有的事儿。
徐总订的包房很是宽敞气派,一张大大的十人台,音响点歌器一应俱全,房间中央还有个小舞池。
我和徐总、赵红梅坐在包房里等了约有十分钟的样子,门开了,服务生礼貌地站在门边,两位男士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个其貌不扬的胖男人,略黑,不是那种健康的黑色,而是洗不干净的、脏腻腻的黑色,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是一个清瘦的二十多岁的男子,应该是前面那个男人的司机。
徐总起身相迎,和胖男人握了握手,展露出她迷人的笑容,却只对年轻男子点了点头。看来我猜得没错,这个胖男人,就是今天的主角,我们的大主顾——经贸公司的张总。
徐总先给我前面的赵红梅做着引介:“这位是张总,她是我的助理赵红梅。”
胖男人握住赵红梅的手,时间挺长的,看着赵红梅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大约有两三秒钟,方才笑道:“徐总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一个助理都这么漂亮。”
徐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哪里,张总夸讲了,再给你介绍一位美女,这位是我的秘书周云瑶。”来之前徐总交待过,我要以她的秘书的身份出现。
张总恋恋不舍地松开赵红梅的手,把目光落到我的脸上。我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右手就被他一把抓住了,不是握而是抓。他抓住我的手在他那粗糙的大手里反复地揉捏着。我的心里十分不舒服,特别不舒服,不只是因为手上传来的略带着痛疼的感觉。
“张总,快请坐!”我第一次打心眼里感激赵红梅,要不是她这句话来得及时,我还不知要再过多久才能逃离“魔掌”。
“来,来,让小美女坐我身边吧。哈哈,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美女!”胖男人边拍着身边的座椅,边大笑了几声,声音十分洪亮。他大约觉得自己很幽默、很豪爽。
“真男人哪有不喜欢美女的?这叫真名士自风流。”徐总笑道。
胖男人笑得更是开怀了,仿佛真找到了种“顾盼风流”的感觉。
酒菜上齐,还没等我站起来为客人满酒,胖男人就抢过酒瓶给我倒了一杯,然后自己也满上了,也不理其他人,只是揣起酒杯对我举了举:“来,小美女,我敬你一杯。”
我却拿起了手边的茶杯:“张总,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吧。”
“那怎么能成呢?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能不会喝酒呢?那多扫兴啊。少喝点少喝点,你喝一口意思一下,我喝一杯怎么样?”我看了看徐总,她也在看我。我想起来前她的“重托”,觉得还是有必要敷衍这个胖男人一下,不能让他不开心,不能误了公司的大事。
我刚放下茶杯,那胖男人却又加了一句:“没有美女陪我喝酒,这酒我是喝不下去的!”听了这话,我忽然地就改变了主意,我是陪酒女郎吗?我干吗要陪这个又讨厌又恶心的男人喝酒?我不喝,坚决不喝,就是明天徐总把我开了我也不喝。我这人有时候就是有点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拗。
“我真的不会喝酒,张总,我一点酒也不能喝,我对酒精过敏!”我淡淡地说。
胖男人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室内的气氛有点僵。
徐总站起身及时地圆场:“小周刚到我们公司没几天,还腼腆着呢。张总,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我给您唱首歌吧。”
叫来了服务小姐点了歌,徐总站起身,拿着麦克婀娜地站在小舞池中央,柔声唱道:“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春来春去俱无踪,空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这首歌本就曲调婉转,如少女春梦,加上徐总拿捏得甜甜腻腻的声音,真好似一个迤逦温柔的梦。小舞池上方浅淡的灯光打在徐总身上,越发显得她身材玲珑、肤色白皙,美丽非凡,只见她双眸中似有点点秋水缕缕情意,风情万种地望向我身边的胖男人,好似望着她执爱的情人。
胖男人在歌声里摇头晃脑地呈异常陶醉状,在歌曲间奏时还起身拿起桌上花瓶里的一支塑料花,像模像样地送到徐总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双手奉上花束。
我的嘴角泛出一丝冷笑,看着这一幕真好像看见一只肥肥胖胖的大狗熊,偏要学着人的样子,穿西装、打领带,装绅士。
再坐回我身边没一会儿,胖男人便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他变着法子劝了我几次让我陪他喝酒,我只是打定了主意不喝。见劝酒无望,他请我跳舞,我又推说不会,无论如何也不肯和他走入舞池。握个手他都能把我折磨成那样儿,要是和他跳舞,他还不做出更让我难以忍受的举动来?后来他点了首歌,硬是把另一个麦克放到我手里。点的歌是首“纤夫的爱”,我哥哥妹妹地唱了两句,便把麦克关了,说实在是不会唱。胖老板自己哼哼叽叽,分示男女两角唱完了歌,回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行啊,小妹妹,唱歌跳舞喝酒全不给我面子,你挺牛的啊!”
此后便不再看我,也不再和我说话,转过头专心地给赵红梅讲黄段子去了。赵红梅听了他的笑话笑得像朵花,不是傲雪的梅花,而是故作娇羞的桃花。
从酒店出来时,赵红梅自然地走在胖老板身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脚下一滑,纤细的腰肢一扭就跌向了胖老板的怀里。胖老板反应迅速、处变不惊地一把接住佳人,两个人的动作都那样地轻车熟路、一气呵成,配合得天一无缝、恰到好处。
我回头看看徐总,她视若无睹。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我没喝酒,但脑子里却有点晕。
徐总说:“小周你先回去吧,我送送张老板。这么晚了你打车走吧,明天拿票子回单位报销。”
然后一转身随着胖老板和赵红梅走了。
“南海酒楼”位于市中心,现在虽然已过了十点,但大街上还是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北京的夜晚也是繁华的、忙碌的。我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着车灯人影,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是的,就像是走在梦里,走在一个陌生的和我隔着一层纱的梦里。头一次,我觉得,北京,是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这里,真的不是我的家。
掏出手机看了看,快十一点了,我想我还是别打车回大学村了。虽然徐总说给我报销,可从这里打车回下深洼,总得一百多块钱吧,而且现在是晚上,会更贵些。本来今天我的表现就不佳,也没起什么作用,我还真不太好意思拿着那么贵的车费去找公司报账。我决定还是回公司待一晚上,会客厅的大沙发还是挺舒服的。有一回赵红梅交待给我很多工作,我做到末班车都没有了也没做完,那天我就没回家,在大沙发上忍了一宿。
决定了回公司住一晚,我伸手打了辆出租车,到公司是三十几块钱,比回下深洼要划算多了。
无人的办公室,空落而寂静。我打开门边的小灯,整个办公区便在灯光的映衬下朦胧而迷离地显现出来。我没把全部灯都打开,我只需要有一点光亮从这里走到小会议室就可以了。把全部灯都打开不仅费电,而且从外头街上看起来会很显眼,整座大办公楼都漆黑一片,只有我们公司的这四五扇窗灯火通明,给人的感觉也会是很怪异的。
办公区在我面前延展开来,靠近我眼前的门边处,比较明亮,而后则是灰蒙蒙的深幽。那些桌椅、隔断,只是些黑色的影子,仿佛潜伏在黑影里的怪物,一些带着秘密的、可怕的怪物;原本熟悉的环境此时看起来却很陌生,陌生得让人生出一种恐惧,朦胧而迷离的,小小的恐惧。那感觉很是怪异,好似一个平日里装扮整齐举止高贵的女人,在这静夜里,在这暗淡的灯光下,忽然卸去了所有的装容,就那样惨白地再无修饰地展现了全部的自己。她的妖娆、她的阴暗、她的无奈、她的迷离,形成了一种绝艳的、恐怖的、却又凄美的媚态,若隐若现地如雾如梦地不知不觉地便将人吸引过去,坠入她温润却绝望的欲望的陷阱……这怪异的感觉使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无以名状的不安,好像有某种不为我所知却已存在的危机,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
我轻轻地、试探着走进去,移动脚步的那一刻,我竟然有种想要后退、想要退缩的想法;可是,我还是走进去了,我还是走进了这间在黑暗里看起来似乎隐藏着看不到的危机的办公室。
隐隐约约的,我听到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一种带着痛苦与欢愉、炙热却暧昧、悲喜莫辨的呻吟。那声音在主人的压抑下很低微,但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却还是引起了余音与回响。在回响中那声音飘渺不定,我怀疑或许那只是我的幻觉,或许是有一个女鬼,在这无人的夜里,四处游荡。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随着那声音的指引向前行去,就像我是真的中了一个看不见的飘渺在空气里的女鬼的蛊惑,或者我是受了那足以使人追悔莫及的好奇心的驱使……
声音的尽头是徐总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我伸出手,将那扇隔着天堂与地狱的“潘朵拉之门”推开。
我真的看到了鬼,两个鬼,一男一女,女的在我眼中曾经是那样美丽高贵,我暗暗地把她当成偶像一样崇拜;男的昨天还衣冠楚楚地坐在一群“艺术家”中间,高谈阔论;而现在,那两具赤祼着的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在我眼中却是那样的丑陋,丑陋至极;他们的长发纠结在一处,他们的身体在办公桌上死死地扭在一起,在桌边落地台灯的照耀下,那身体上的汗迹、女人胸前的两点嫣红、男人身上的体毛,种种细微之处纤毫毕现;地上零乱地扔着两人的外衣、女人的文胸、内衣,显示着此前这两个人的急切与狂乱……仰面躺在办公桌上的徐总呆呆地望着我,那熟悉的眼眸里却写满了莫名的惊异,好像我才是个鬼,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我又看见了她眼角的鱼尾纹,却再也觉不出半点温暖与高贵。她再也不是我眼中的女强人,再不也是那个可以创造奇迹坚强又富有同情心的高贵女子,而是个被欲望扭曲的丑陋女人。如果说,以前的她在我心里是一个天使,那么,现在天使收起了洁白的翅脖,卸下了纯洁的面具,化身为魔,一把,把我的心,扯入地狱。
男人依旧喘息着,在女人身上丑陋地运动。
我呆若木鸡,整个人,如被施了咒般,呆立。
直到徐总推推身上的男人,他也回过头,两个人一齐望着我时,我才仿佛恢复了神智,从办公室“逃”了出来。